很快,所有将士整顿完毕,各小旗并列,拉成一张网状,由南向北像篦子一样开始清扫倭贼。
这个变数显然有些出乎倭贼的意料,他们集结了大量人手,本来准备今晚血洗长乐城。但刚入城便遭到几股武力的顽强反抗,很快便损失了几十个同伴。也更没有料到增援的兵力来得如此之快,此刻见势不对,连忙号令撤退。
但是已经迟了,他们与俞思冕率领的水师将士狭路相逢,双方在长乐城的街巷中激战。
夜色浓重,但是月色足够让人们分清敌我。倭贼的数量要倍于水师将士的数量,但是他们是贼,在心态上先已弱了,纵使再凶残,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个退路,所以水师骑兵将士刚一出现,他们的阵脚就有些乱了。
倭贼头目见势不对,再也无心恋战,赶紧集结同伙,开始朝西突围,向城外跑去。因为西面的城墙破损得最为严重,可以畅行无阻。
这个选择对倭贼来说是对的,水师是从东南而来,城西是山地,地势起伏较大,水师官兵尚未来得及部属完毕,而倭贼大部便已溃逃于此。百余名水师将士面对如蝗之贼,颇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便落了下风。
幸而俞思冕率领的骑兵队伍来得很快,集结号角一吹,其余三向的将士也都纷纷增援过来,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这是莫尽言第一次经历如此大场面的战争,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如此浩大的厮杀。敌人的血和同胞的血混杂在一起,敌人的尸体和同胞的身躯堆叠在一起,极大地刺激了莫尽言的神经。
他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剑,一个人同时挑战数名倭贼,为的就是减少自己同胞的牺牲。他浑身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长剑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此刻他忘记了所有,唯一的念头便是杀光这群倭贼,将可恶的倭贼永远赶出自己的家园。
这大约也是倭贼所遭遇的最大的一次挫败,他们本是为钱财而来,此刻却要将尸骨抛洒在这异国他乡,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之意滔天涌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断奔跑,砍杀。最后,倭贼头目带着剩余的残部慌不择路,向西面的小山逃去。
俞思冕下令不再追敌,而是迅速围山。长乐的地形是西南为起伏不大的山地,东北为滨海平原,而城西的这小山,不过是些起伏极低的小山,根本就无法藏匿数百号人。倭贼慌不择路,逃入山中,等待他们的,也就是末日。
小山被封锁之后,俞思冕并不急于攻山,他让梅花所的将士就地安营扎寨起来,一面休息,一面等万安所的援兵到来。
俞思冕部属完一切,回头来找莫尽言。从混战一开始,俞思冕就发现莫尽言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悄悄让陈良跟在他身后,让他留意着莫尽言。此刻看见他安静坐在地上,似乎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俞思冕走过去,发现莫尽言将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最凉爽舒适的时辰。
俞思冕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两人一式的红色吉服,此刻都浸透了鲜血和汗水,俞思冕没有将莫尽言揽到自己怀里来,毕竟一身的血腥味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他刚一坐下,莫尽言便抬起了头,看见俞思冕,他的眼神却没有多少神采,叫了一声:“俞大哥。”声音有些沙哑。
俞思冕心疼地问:“累了吗,小莫?”他伸出手,将莫尽言的手握在掌心里。
莫尽言摇摇头,鼻子却发了酸:“不累。俞大哥,为什么那些倭贼要来抢劫我们呢?他们杀人或者被杀,难道毫无恻隐之心,人命比这些东西更贱?”
俞思冕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轻轻地说:“说白了,还是为了一个东西,那就是‘利’。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利字抛弃妻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前赴后继,似乎极少有人能看透。”
莫尽言回握住俞思冕的手:“这东西这么多的坏处,为什么还会存在这世上?”
俞思冕道:“钱财本来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不择手段获得他的人,用它来让别人受罪的人。就好比这些倭贼,都是罪无可赦的。”
莫尽言咬紧牙根:“俞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攻山?”
“别急,先休息一下,等万安所的将士们到了再说。我们不能再增加无谓的牺牲了。”俞思冕安抚地摸着他的头。方才那一场激战,虽然击杀了不少倭贼,但是己方也有不少将士伤亡。
莫尽言显然也想起了刚才那场惨烈的战争,乖顺地点点头:“好!”
两人静坐良久,直到陈良的声音在后方响了起来:“大人,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来。我还给你和公子带了两身干净衣裳来,你们换洗一下吧。”
俞思冕拉着莫尽言站起来:“好,谢谢你,陈良。”
陈良摆摆手:“不用谢我,是公子提醒我你昨晚上没有进食。”
俞思冕握紧莫尽言的手,看着他:“谢谢你,小莫。”他早已饿过头了,不过此时吃一点,倒也可以补充一□力。
莫尽言无声地笑笑,俞思冕没吃东西,从昨晚一直奋战都今晨,接下来还有一场无可避免的恶战,不吃东西怎么行。所以他跟陈良提了一下。
陈良带来的是一个食盒,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天气炎热,聂芸安排人将食物镇在井里,倒是没有坏。拿出来的时候还加了一下热,送到他们手里的时候还有些余温。
俞思冕狼吞虎咽吃起来,莫尽言心疼地看着他:“慢点,俞大哥。”眼圈却不由得有些红了。
俞思冕笑笑:“嗯。小莫,你也吃点。”
莫尽言摇摇头:“俞大哥你吃吧,我吃过的。”他昨晚好歹还是吃了点东西的。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忙活了一晚上,早该饿了。来,一起吃点。”说着夹了一块肉,递到莫尽言嘴边。
莫尽言张嘴,接过来吃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食盒里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山上的倭贼尚无动静,大概也是在休整或是在商量对策。
两人吃了饭,休息了片刻,拿起衣裳去洗澡换衣服。山脚下有一条自山间汇集下来的泉溪,不少将士在这里汲水冲洗,俞思冕带着莫尽言走到一处人少处。
天尚未亮,月亮已经西沉,天色晦暗不明。
“小莫,脱了洗一洗。”俞思冕一面说着,一面脱□上沾满血迹的衣服,走进清凉的水中。
莫尽言也不忸怩,很利索地将身上的衣服除了,坐在不深的溪水里开始擦洗起身上的血迹来,满身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有些想呕吐。
俞思冕走到他身边,帮他擦洗起肩背上的血迹。莫尽言也没反对,安静地让他擦着,自己则默默将两个人脱下的衣服放在水里搓洗。这衣服是聂芸一针一线缝的,以后可能穿不上了,但是好歹还能留着做个纪念。
俞思冕的手在莫尽言光洁的肌肤上用力搓揉,不带任何□色彩,他的想法很简单,要将小莫身上的血腥气都洗掉。
擦着擦着,突然忿忿地想到:操蛋的倭狗,大爷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让你们给搅黄了!
“好了,俞大哥,我洗好了。我来帮你搓背吧。”莫尽言知道情况紧急,不容拖延,匆匆擦洗一遍便算了。
俞思冕点了下头:“好。”
莫尽言细心地撩起水泼到俞思冕背上,用力给他擦背,俞思冕“嘶”地倒吸了口凉气。莫尽言吓了一跳:“俞大哥,你受伤了?”
“没有啊。”俞思冕答道。
天色未明,光线黯淡,莫尽言凑到刚刚擦洗的左肩膀上,那儿分明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时间过得有点久了,血迹早就凝结了,看起来像是箭伤。他的眼圈立即红了,用手轻抚着伤口:“俞大哥,你受伤了。”
俞思冕摆摆手:“没事,就擦破了点皮,不碍事的。小莫别担心。”这伤是在掩护莫尽言出城的时候,被倭贼还击的箭弄伤的,那箭堪堪从肩头上擦过,伤了点皮肉,若是再往下半分,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莫尽言用手指小心地擦洗着伤口边沿,将血迹都洗去:“我去找点药给你敷上。”
俞思冕拉着他:“别去了,小莫,只是一点小伤,不妨事的。等忙完这边的事再说。”
两人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回到营地,莫尽言将他俩换下的衣服找了棵树挂起来晾着。俞思冕过来说:“小莫,你去打个盹吧,有情况我叫你。”
莫尽言摇摇头:“还是不了,天快亮了,我想倭贼肯定不会等天亮后才下山,他们应该会趁天亮之前动手。”
俞思冕赞赏地看着莫尽言:“小莫真让我惊喜不断,以后好了,我不仅多了一个契弟,还多了一个左臂右膀。”
莫尽言有些赧颜,又有些高兴,他不习惯别人夸他,但他也很高兴自己能够帮到俞思冕,能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俞思冕将陈良叫过来:“去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警醒点,倭贼必定会趁天未亮冲击突围的。不用亲自跑,让大家互相传个话一下便好。”
陈良点头去传话去了。俞思冕和莫尽言并肩站着,静静注视着山上的动静。
晨风凉爽,一夜的燥热似乎全都被吹散了。莫尽言洗过澡,被风一吹,感觉自己的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身上的流失的体力也慢慢回到体内了。
他想起来昨晚上和俞思冕联手绞杀那个倭寇的事来:“俞大哥,昨晚我们联手使的那套剑法叫什么,似乎感觉比一个人用的威力更大。”
俞思冕笑道:“嗯,这是我师门的一套绝学,本来就是一套双人剑法。我留给你的那套拳法,就是这剑法演变的,你学得很好。”
莫尽言有些赧颜:“那是因为俞大哥教得好。”
俞思冕笑起来:“我没教你多少,都是你自己自学的。说起来,小莫还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呢。”
莫尽言算个杂路子,不怎么懂武功的门道,一般来说,双人剑法都是由两个人才会学的,所以就没有追问俞思冕为什么会学双人剑法,和谁学的。俞思冕见他不问,也没继续往下说。
黑暗中,远远传来更声,到寅时了。此时从西面突然传出了鼓点声,莫尽言和俞思冕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倭贼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