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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一声,钱小修呆傻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想不起来这是今天打碎的第几个碗了。傅云觞苦着脸,拿着扫帚过来清理,“老板,你人不舒服就回去早早歇着吧,这种小事就不劳你动手了。”
钱小修奇怪道,“你不是常说店里少不了我坐镇,让我勤快些别躲在府里偷懒么。”
“……”那是求她来店里帮忙,不是让她来添乱。她晓得钱小修为了屠家四夫人的死近来精神萎靡胃口不好睡眠不足,日日按时到店里无非是想找事做好有个寄托转移注意力,只是这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使得真是贵了。
傅云觞盯着堆在角落里渐渐有越累越高趋势的碎碟碎碗,哀悼它们死得真是太不值得了。为了迎合进店消费的客人的尊贵和彰显老板个人不俗的品味,台秀楼的碗碟可都是专门订做的,价格可都不便宜。
这样下去,浪费的银子就不说了,她怕客人进店吃饭连只酱油碟都找不到。
她看到钱小修又要动手收拾,扫帚一扔,立刻上前抢活道,“老板,这种脏活累活还是我来做吧,别降低了你的身份。”
钱小修有气无力道,“那我帮人结账。”
傅云觞差点没有跪下抱她大腿,只求钱小修还是变回那个爱偷懒打混的黑心老板吧。她刚才就是帮人结账时多算了人家二两银子,好在那人是老主顾,弯腰道歉又陪了一碟凤尾糕后才没掀桌子。
“老板,你以前不是常说当老板的乐趣就是可以奴役员工么,有什么事你使唤我们行了,不必亲自动手。”
傅云觞眼角瞟见阎悯之进来,不得不庆幸今日运气算是不错了,至少没让她在被钱小修折腾死前把救星送来。“阎老板。你来得正好,一楼现在还有一间厢房是空的,用来聊天是最好的了。”
她直接动手把钱小修推进一楼拐角的小房里,她得替楼里幸免于难的碗碗碟碟多谢阎悯之,“我给你们去沏茶,上好的雨前龙井。”
阎悯之盯着她的脸,“你早上没照镜子么?”
何止早上,她从前就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一来这里的镜子都是铜镜,形成的影响模模糊糊的。照了也不清楚。二来她又不涂脂抹粉绾髻戴钗,头发理顺了直接用绳子绑了就算了,也没必要去照镜子。
柳月娘死后。她的睡眠时间就开始缩水,到了这几日失眠更是严重,常听着打更的声音从一变到五,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回放柳月娘临死,屠邱临死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其实很乏了。正通过大脑发出警告信号,精神不集中,记忆力也开始下降,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休息,但她就是睡不着。
人终日迷迷糊糊的,她还记得吃饭就已经是不错。更别说是照镜子了。
她问,“我的气色很差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感觉肉好像少了几两。也好。反正她也想过减肥,二十一世纪减肥还得花钱去健身房,她一分钱没用也瘦下来了算是好事吧。
阎悯之以类似九阴白骨爪的手势五指抓过她脑袋,不用挨太近也闻到她头发的臭味,“多久没有洗头了?”
“你让我想一想。”钱小修抓了抓头发开始想。只是想了好久,好像柳月娘过世前。她忙着屠逐日的案子就没时间洗了,柳月娘过世后,则是没那心情去洗。
傅云觞倒了茶水进来,阎悯之道,“去打一盆暖水来。”
“哦。”傅云觞放下茶壶茶杯,去厨房打了水来就又出去忙生意了。
阎悯之扯开她绑头发的绳子,钱小修的脑子虽然运行缓慢但还不到死机的程度,便是明白他想干什么了。“这不太好吧。”
“所以我才让你照镜子,现在就算任何一个人看到你的鬼样子都不会联想到我要轻薄你。何况你什么时候有男女之防了,以前外出谈生意,青楼楚馆里你不也放得很开么,喝醉了酒我还和你共处一室过。”
她倒不是介意男女有别,没到这里前,给她打理头发,洗剪吹一条龙服务的都是男理发师。她是担心若是给人知道,别人会怀疑他的眼光进而怀疑到他进货的审美观上。
她还没说她一番苦心,阎悯之已经把她的脑袋往下压,往她头发上浇水。“我爹死时,是你把阎家撑起来的。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有颓废的时候。”
钱小修闭着眼不语。她能说什么,她已经尽量让自己没骨气没自尊没心没肺了,这种四没的人该是天地间活的最轻松的,可估计她心肝没有黑完吧,才会还有知觉。
他的手指开始在她后脑勺的穴位上摁起来,力道适中。“我买下了南街一间铺子,你说开什么样的店会比较好?”
她随口道,“……按摩店吧。”
“按摩店?”
就是他现在在做的事,钱小修解释道,“就是按摩穴位消除疲劳的那种,是人就会有烦恼,有烦恼就会疲累。就是贪官银子贪多了还要烦恼怎么花呢,反正那一带住的也多是舍得花钱的富户,打着养生的口号,生意应该会很好。”
阎悯之轻柔的揉起她的长发,“看来那几年我并没有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学完。”
她虽然倾囊相授但脑子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掏空的,这都是拜现代人五光十色各种各样的享乐方式所赐,她所做的也就是集思广益,然后根据当下的消费水平把经营方式稍稍改动而已。
阎悯之道,“台秀楼这有云觞看着,也用不到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我只是买下了铺子,还没想到要怎么经营,从布置到宣传一一由你负责,事后五五分成,如何?”
“少爷,谢谢你。”他是一番苦心想她有件事情做。寄情工作好快点度过这段阴暗期,虽他没有明说。“只是连云觞都嫌弃我在添乱了,以我现在的状态,你不怕我出岔子么。”
“台秀楼是你自己的生意,就算赔了钱你也不在乎,但我现在要你帮忙打理的是阎家的产业,你若是再不上心,就当是我眼光不好,投资失误吧。”
阎家家大业大就算一间铺子不盈利也不算什么。所以其实她压根不必背负任何的压力去经营那间铺子,赚钱的话她有五成的银子。若是赔钱阎悯之也不会追究。这怎么听都是他吃亏了。实在不符合她从前教导过他的,做每一笔生意都要精打细算。
她感动的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他的心意。
有这样的朋友。她也算是赚了……
她是被傅云觞端进来的饭菜香味勾引着醒来的,台秀楼已经打烊,她是趴在厢房的桌子上晾着头发睡去的。阎悯之没有吵醒她,所以她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傅云觞抓了一把她的长发放到手心里,闻了闻。然后露出十分猥琐的笑来。
“……”平日都是她扮演调戏下流露出淫笑的那个,如今角色换了,她才发现那样的笑还真是,挺恶心的。尤其云觞猥亵的还是她的头发。
傅云觞把她的头发放到脸边不停的磨蹭,“以前我就觉得老板的头发最最漂亮了,虽然样貌嘛不提也罢。但要说到头发。整个皇都的姑娘,没一个头发是比你的好看的,又黑又直又亮。好像绸缎庄里上好的丝绸。可惜你不爱洗头,真是糟蹋了。”
钱小修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谢谢你的夸奖。”她肚子饿了,抓起筷子夹了菜便大口扒饭。
傅云觞撞了她的肩膀一下,“老板。你刚才和阎老板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一定有说什么,告诉我嘛。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就是了。”
一看傅云觞神情暧昧。就晓得她往不该想的地方想去了。她喜欢挖人八卦,却禁止员工把八卦挖到她身上,何况阎悯之还没娶,可别破坏了他的行情。钱小修用筷头狠狠的夹傅云觞的鼻子。
“我真该考虑要不要再多增设一个产业,办个月刊,专门挖名门商户的**八卦来登,然后让你去做狗仔队。”
傅云觞把筷子拨掉,嘟着嘴揉着鼻子,她摸到筷子头在鼻梁上留下的两个印子,一脸哀怨的看着钱小修,责怪她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道。她真的真的好奇嘛,好奇到好像有好多只蚂蚁在钻她的心,痒啊。
“我这也是关心你啊,阎老板一来,你就睡得着了。肯定是有说什么吧,以后你再失意沮丧,我也好如法炮制。”
“他是找我谈生意的,台秀楼交给你看着,我去给他打几天零工赚些零花钱。”
少来了,她都这么有钱了,哪里还用赚零花钱,“真的只是谈生意?”
钱小修没好气道,“真的只是谈生意。”
“……真的真的?”
为什么一个词语要用到重复式反复强调,她的话真是这么不可信么,好像没朝她预期的发展还真是对不起她了,钱小修叹气,“真的真的。你再问几次,我都会说是真的。”
傅云觞也叹气了,“我还以为会看到老板你红鸾星动呢,且桃花一开就是两朵,一定羡慕死都城里的姑娘,结果只是假象么。”
“两朵桃花?”
一场空欢喜,“端木大人和阎老板啊。”
钱小修的筷子顿时化作螃蟹的钳,又是狠狠夹住了傅云觞的鼻子,“你还真是不知死怎么写,这话私下和我玩笑就罢了,要是传到外边你十年的工钱都要扣清光。这么纯洁而纯粹的的亲情和友情怎么到你脑子里就那么不堪。”
什么嘛,钱小修平日说的话比这还要大胆豪放没有节制呢,“不是你说的么,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之间总要击出一些火花才有看头。”
钱小修松了筷子,“那是别人,到了我这里就是纯洁而纯粹的,别用你肮脏的思想玷污了它们。”
傅云觞喃道,“什么话都让你给说完了。”
钱小修尾音拖长,“说什么呢,想扣工钱了是不是?”
傅云觞眯起眼干笑了两声。“说这汤冷了,我给你去换热的。”她起身,听到外头有人用力的敲门,门板因为震得厉害,噪声特别的响亮。“谁啊,没看到打烊了么。”傅云觞嘴里抱怨着到外边去开门。
过了一会,屠清雨气呼呼的进来了,坐到钱小修对面一掌就拍到桌子上,震得她的饭菜都跳了起来,一个转体后又落回碟子里。好在屠清雨没使全力。否则东西坏了,傅云觞又要因为加班收拾在她耳边抗议要加工资了。
屠清雨骂道,“气死我了。”
这已经是她的口头禅了吧。钱小修夹了菜,“你哪一天不气啊,又是谁惹你了?没把人给打残了。”若是又来一个晋雏,隐忍个十几年就等飞黄腾达一日再报复,就有她好受了。
屠清雨气汹汹的道。“能把他打残了倒好,那个狗皇帝!”
钱小修搁了碗筷赶紧捂她的嘴,“现在是在天子脚下,你怎么还是什么话都敢说,屠家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要记住。”
屠清雨拉开她的手。瞪眼道,“你以为我是无缘无故的骂么,你不晓得那皇帝做了什么。哥上书辞官。结果那皇帝不许,百般理由硬是把人留下了,安插在了兵部做个有名无权的小官。哥曾经驰骋疆场何等的威风,结果如今要听那些只会拍马屁的狗官使唤,我哪里咽得下那口气。我劝哥甩了官印不要上任。可他不听,我知道只有你的话对他能起作用。你和我一块劝,屠家的子孙不能这么没有骨气。”
钱小修问,“接替四哥位置的是谁?”
屠清雨正因为东野昊不公平的安排而愤愤不平,但还是回答,“秦凡。”
“那么接替爹的人呢?”
“名字不记得了,但也曾经是爹的手下。”屠清雨又捶了桌子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现在和你说的是哥的事!”
看来东野昊很清楚,能打仗的将帅之才几乎都是屠邱一手带出来的,而他身边的多是文臣能说会道,上过战场有作战经验的却是没有。要守江山就要倚靠这些武将,偏这些人又是与屠求出生入死过。
屠家就是因为功高盖主,或许也有出过一个承命于天的她的因素在里头,天狗食日,担心屠家会出另外一个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人。才会想安个理由把屠逐日给除了,但计谋没有成功,就索性安插了一个职位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监视。
傅云觞好不容易把门关好了,结果又是听到敲门声,她心里不禁骂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抽走门栓后,屠逐日迫不及待的推门进来,比屠清雨好的是,至少他会礼貌的说一句,“打扰了。”
这位年轻的屠副将长得也好,可惜脸上没有消肿,左右眼不太对称。傅云觞晓得他应该也是来找钱小修的,指了指一楼的房间。
屠逐日看到屠清雨果然在,不禁叹气道,“不是让你别来找小修么。”
屠清雨道,“我知道你为四娘的事心疼她,但你若是愿意听我的,我何必来找她!”
屠逐日走过来摸着钱小修的头道,“你已经为四哥为屠家做了很多了,不能总是依靠你站在前边挡着,四哥的问题四哥自己来解决。”
他要怎么解决,屠邱只会教他忠君爱国,他从明刀明枪的战场回来,还没真正体验过权谋争斗的残酷。有违光明磊落的事估计他是不会干的,又不会结党营私,如今屠家权势不再了,朝内也没什么人脉。
要对付他的又是皇帝,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孤立无援。
她握住屠逐日的手,“爹娘不在了,对我来说最亲的亲人就你们两个,不要说谁照顾谁,彼此相互依靠吧。”
屠清雨撇过脸,啐了一口,“恶心死了。”脸上却是浮起红晕。
她也觉得这话挺恶心的,可心里真是这么想。屠邱和柳月娘不在了,再怎么样她都要保住他们两个,保住屠家。“既然皇上安插了职位,那哥你就大大方方的上任吧。”
屠清雨瞪她道,“你怎么回事,我要你帮忙劝,你反倒是和我做对!”
钱小修道,“皇上现在有愧屠家,哥顺了圣意,安了皇上的心,为堵悠悠众口,明着皇上不会太为难他。反倒是拒绝了,才要担心他会不会又想什么其他的招数来对付你们。”
屠清雨豪气道,“我才不怕呢。爹是大英雄,他的子女也理当如此,我才不怕他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她和屠清雨怎么怎么说都说不通呢,她们之间隔的估计不是鸿沟是万里长城。“你这不是英雄气概,是匹夫之勇。古往至今‘真正’称得上的豪杰英雄的,都要学会一个忍字。”她对着屠逐日笑道,“在我心里,哥也是英雄。”
“朝堂上那些狗官只会见高拜见低踩,屠家如今这样,哥上任了还不被他们糟蹋。”屠清雨拉住屠逐日的衣袖,“别听她的,她从小就嘴巴最厉害。”
“即便不是在朝堂,到了民间,也会遇到各种不公平的事。既然环境已经变了,就要学会去适应和应对。”而她自己也想清楚了,顺其自然的走,不会再逃避所谓的天命。“既是形势不如人,就要隐忍不发。运势的事总是有高有低的,熬过这一段日子,我信总会有否极泰来的时候。”
屠逐日咧嘴笑了笑,使劲的来回揉她的头发,一如小时候,“明天我就到兵部去报道,有这么本事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