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宽阔,且布置别致,仿若林间空地的会客室中。
邵东和安德鲁等人,押解着已经被控制的黎叔,站在会客室门口处,映射模拟出的树荫下时,也在心绪各异中凝视着前方,凝视着已经持剑相对的星辰跟杨清风。
大概在此之前,任谁都不曾想到,一场原本简单的逮捕行动,会在许多枝节过后,最终变成如此场面吧。
比如此刻,虽然安德鲁狂暴神识已经收起,但仍然因为此刻氛围,而带着惊惧思绪,所以根本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发抖的嘉长和李短,就对眼前所见种种,感到如此无所适从。
所以即便紫色的短草,多少硌得五体投地的他们,脸上有些不舒服,但他们也仍然没有起来,也不敢起来。
对于自来喜欢仗着人势而行的嘉长跟李短,至此为止,虽然多少有些后知后觉,但也总算将所有事情明白过来了,只其中某些枝节,他们却还是感觉根本想不明白。
他们已经明白到,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来抓杨清风了,并且是因为杨清风犯了他们不知道的杀人重罪,而前来执行抓捕命令的人,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所以他们最好继续趴着。
当然了,实际上哪怕换做普通外组干员,就算实力上惹得起,可嘉长和李短,大概也不会如何吧,毕竟自来胆小怕事的他们,日常行径即便多少有违道德,却也还是无胆触犯法律的。
而此刻,虽然保持伏地,并且惊惧颤抖,但偶尔还是会抬首观望,此刻场面变化的嘉长和李短,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何一番周旋后,那个一年多前,就和他们有过些许摩擦的星辰,忽然便和杨清风持械对峙在了一块。
因为心中惧怕,嘉长和李短此刻当然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可在他们此刻真实的想法中,最直接的念头,却都是星辰疯了么?
是啊,星辰疯了么?因为信息的缺失,嘉长和李短当然会直接泛起如是念头。
在他们目前所知中,星辰无疑已经是那个被先知废掉修为,还因为一些事情,所以少了一条胳膊的废人。
而即使星辰修为没有被废,也没有少一条手臂,以其只有一年多的修真水准,去对抗成名多年,无论资质还是积累,都让大多数普通修真者难望项背的杨清风,这不论如何去想,都只能觉得星辰疯了。
带着以上想法,眼前所见对于嘉长和李短而言,到底有多疯狂,大概已经不言而喻。
而觉得这有些疯狂的同时,偶尔的眼神交流中,嘉长和李短,也在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一种默契,一种竟隐隐希望杨清风杀死星辰的默契。
这念头着实有些怨毒,但嘉长和李短这样的存在,这样的想法倒又十分正常,就如同一些社会新闻里,有些摩擦的邻里,不至于直接去对对方怎么样,但对方要是倒霉的话,他们还是会拍手称快。
所以嘉长李短大概是记仇吧,有些怨毒,也有些下作,但十分符合他们性格的记仇,毕竟一年多前,要不是苏珊的话,他们在流云剑馆里,早就好好教训星辰和南宫吟歌了。
当然了,要说现在在场诸人中,因为场面的变化,心绪波动最大之人,却绝非嘉长和李短,因为那无疑是正在和星辰对峙的杨清风。
当天井投下的柔光,将杨清风英朗深沉的五官,照得愈加轮廓分明时,照在他长剑上,经过映射后显得有些散乱的炫光,也将梨花带雨中,仿佛早已哭得脱力的风铃,那带着泪光的娇美容颜,映照得愈加凄美。
如此时刻,面对跟邵东奇怪交流过后,忽然就得到了安德鲁等人同意,且当真与自己对峙在一起的星辰,杨清风惊疑不已的时刻,自然也根本不敢让长剑离开风铃半分。
他只是这么剑指风铃,也这么看着星辰,看着天井柔光之下,持着分外闪耀的折叠剑,直指自己的同时,也用仿佛能够杀人的仇恨目光,始终直视着自己的星辰。
毕竟,对于自己方才一刻的癫狂中,或许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提议,竟然被真的接受了这件事,杨清风当真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至于,本已经在心中否定掉某些可能的杨清风,也当真再次思索起来,是否南宫吟歌其人,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实力,否则多年以前,为什么监控视频没有拍到,他到底是怎么进来,有这么离去的……
而此刻,星辰也确实得到了南宫吟歌所谓真传?
毕竟这样一来,好像就真的能够完美解释,为何几年以来,自己派去跟踪暗杀南宫吟歌的人,都一去无回的事情。
也能够解释,为何这一次,南宫吟歌虽然当真被杀死了,但那两个配合起来,能轻易杀死的自己的超人类杀手,却也同样死于非命的事实。
可惊厥中一番思索过后,莫名无措中,又紧了紧手中长剑的杨清风,仍是不太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所谓技巧,所谓能够让普通人杀死修真者的技巧。
归根到底,多年身为修真者的强势境况,让杨清风内心深处,还是更加深信,修真者必定是这世界的顶点吧。
无措思量中,再次带上如此思绪,尽管无法完全消除疑虑,但在杨清风的心中,此刻的星辰,那个被先知亲手废掉的废物,拿剑指向自己的姿态,像是也慢慢变成了一种虚张声势,一种让他怒火再次燃起的虚张声势。
这般念想下,仍然努力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杨清风,慢慢地也变得再次理性,并再次循着最根本的逻辑去思考,这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压抑着怒火,再次客观思考后,杨清风像是忽然明白到,这很可能是一场博弈,一场仍然属于他和安德鲁等人之间的博弈。
自觉客观的念头中,抛开星辰这个废物,有可能对抗自己,这样不完全真切的惊厥想法后,杨清风此刻的想法大概真的足够冷静,冷静得如同多年以来,他击败一个又一个商业对手时,那种智珠在握的感觉。
尤其神识游离一刻,意识到某一时刻,亦不知是在谁的命令过后,有意无意间,亚历克斯和艾薇拉,已经带着黎叔慢慢靠向墙角一侧,远离了安德鲁和邵东时,杨清风也好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场自己跟安德鲁,还有邵东之间的博弈的想法。
如此想法明晰后,仍然和星辰对视着的杨清风,也自觉自己已经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他意识到星辰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自己分心的幌子,而只要自己因为星辰而分神哪怕一刹,安德鲁跟邵东便一定会出手。
想明白这一点后,杨清风虽然努力保持理性,却也好像在潜意识中变得愈加癫狂,他仍然明确,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自己今天都绝无生路,也知道邵东跟安德鲁在想什么,但他并服气。
癫狂想法中,自来的上位者傲气,让杨清风希望事到临头,对方能够知道,事情绝不在对方掌控之中。
因为他是杨清风,他是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杨氏集团掌门人,所以他今天一定要杀了星辰,一定要杀了南宫吟歌的徒弟,说到就必定做到,哪怕是在安德鲁和邵东面前!
如此愈加理性,却也愈加癫狂的想法交汇中,杨清风已经作出了决定,他要抓住一个临界点,一个在星辰接近到,自己绝对有把握,于安德鲁或者邵东阻止自己杀死对方的距离前,他的剑都绝不会离开风铃的临界点。
而在那之后,再没有人能阻止他最后的癫狂!
因为他一定要杀了星辰,杀了那个竟胆敢对自己口出狂言的废物,杀了那个缠绕自己多年的噩梦的徒弟!
带着这样怨毒又癫狂的思绪,天井柔光下,杨清风仍然看向星辰的目光,仿佛也忽然扫去了所有无措,而只剩下了霸道和愤怒。
不得不说,杨清风到底是那个杨清风,在近乎绝对理性的层面,他当真想到了所有,他想到了这是邵东和安德鲁的计策,也想到了对方必定会出手的时机,所以更想到了自己惟一反制对方,让对方知道,自己这个头困兽,也绝非任人宰割的可能。
是啊,绝对理性的层面。
可那也仅仅是绝对理性的层面了。
毕竟这样一个时代,人所固有的认知中,是没有哪个理性之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能够让星辰这样一个目前而言,无疑已经是废物中的废物,对一个修真者造成威胁的技巧的。
所以绝对理性层面,杨清风也当真已经将场面推演到了极致,毕竟多年以来,他不光彩的手段确实层出不穷是真的,但本身而言,他纯粹的商业头脑,也绝不是常人可以比拟。
所以那一刻,在这静默又肃杀的对峙中,目光已经有些癫狂的杨清风,却并没有任何举动。
他在等待。
他在等待星辰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失控送上门来。
他在等待。
他在等待着事情超出安德鲁等人所料时,对方可能露出的,让自己即便身死,也能够感到快意的惊诧神情。
所以那一刻,只剩一条胳膊的星辰,困兽之斗的杨清风,各自手持利刃的两人,仍在所有人目光聚焦中对峙着。
两人目光尽都压抑得有些癫狂,且无言对峙片刻后,会客室门口处,神色看起来始终不曾有变的安德鲁,却又忍不住向邵东发去了一条信息。
“他好像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你有什么想法么?”
收到安德鲁发来的消息,将其点开并阅读,却同样不动声色的邵东,让身旁一片千机碎片流转,借着镜面般的剑刃反射,看了看目光如炬的安德鲁,又看了看纤手指间紧紧捏在一起,紧紧咬着下唇,仿似无比担心着星辰,却仍然任由星辰与杨清风对峙的鑫九后,才编辑着回复了安德鲁。
“别急,大叔,他要是不知道就不是杨清风了,但我们一定会有机会的,因为我是真的相信公主殿下。”
见到邵东如是回复时,仍然时时紧盯着星辰跟杨清风的安德鲁,树荫下依旧闪耀的蓝色双眸,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而后,他回复的内容,显然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他再次回复。
“你真的……相信他?”
诚然,方才一刻,因为意识到明明已经被禁制的星辰,竟好似感受到过自己的神识时,安德鲁确实为之惊异,之后又想到此前在禁域外围,星辰面对幻空的种种表现及决策时,他也最终选择相信邵东。
但本质上,安德鲁在这之前的所谓相信邵东,相信对方的判断,大概也只等于他相信星辰可能真的有办法,让杨清风分神,以便制造他们可以出手的时机。
因为不知道剑意的存在,即便感觉到了,星辰可能还是能够感知神识时,安德鲁也只能想着,那或许是《纯阳诀》的独特性质所致,毕竟这个世界上,修炼过《纯阳诀》的也只有星辰,以及尚不知是否还存世的吕洞宾了。
换句话说,安德鲁原本只是相信,就算已经被废掉修为,但以星辰的智计,也一定会有办法让杨清风分神。
可如此一刻,安德鲁惊异反问时,分明是在疑惑,刚才邵东和星辰的对话中,那句“我相信你”,竟并不只是相信,星辰有帮助他们让杨清风分神的能力,而是完全相信了,就算杨清风洞破他们的想法,星辰也有破局的可能?
蓦然想着这些,表面仍然努力做到不动声色时,心中却很是有些不解的安德鲁,也再次收到了邵东的回复,而这次看到回复内容时,如果有人注意得到的话,就会发现他蓝色眼眸中的瞳孔,即便是在这模拟树荫下,也明显地收缩了一刹。
“我一时之间跟你说不明白,大叔,但我跟公主殿下的师父交过手,他确实不是修真者,所以我差点就杀了他,但是……我也差点被他给杀了。”
看着如此回复,并且瞳孔收缩过后,安德鲁并没有再回复邵东,因为他深知邵东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至少不会在此刻跟他开这种玩笑,而他知道,如果邵东说的是真的,那这些事情,一时之间怕是真的说不明白。
对于邵东的实力,作为虽非亲非故,但也交谊不浅的长辈,安德鲁无疑是非常清楚的,毕竟从以前到现在他都非常明确,邵东实力超过自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他现在都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实力凌驾同辈的邵东,曾跟一个不是修真者的人类交手,可却在差点杀死对方的同时,也差点被对方杀死?
这突如其来的说辞,当真已经超出安德鲁的认知,所以那一刻,他甚至完全没有再回复邵东的想法,因为他深知这样超出认知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刻,一时之间当然是不可能说清楚的。
所以那一刻,目光已经明显发生过变化的安德鲁,仍然凝视星辰时,也将一缕常人难以察觉的神识,着落在了星辰身上。
安德鲁知道,邵东不会骗他,可他内心深处,又真的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能够让普通人威胁到修真者的技巧么?而一段时日不曾露面的星辰,又当真有可能已经学会那种技巧么?
然而带着如此想法,将神识着落星辰身上时,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安德鲁瞬间失去了所有想法,因为下一刹,星辰忽然在他那一缕游离的神识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