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樵伫立阳光之下,伸手摸着那一株熟悉的参天古树,伤痕累累的树干,又经历七年风雨,更显沧桑。睹物怀旧,思绪仿佛又飘回了那一段少年岁月。
那一段砍柴岁月,每一天日落归来,第一事就是将巨型柴刀砍入山门前那颗千年古木的树干,然后卸掉背上的樵木。
背后这柄漆黑,粗糙,厚重的柴刀,自从他记事起就砍在树干上。显然它是前辈樵夫留下的一件利器,算是梵烟阁的镇寺之“宝”。
他每次用完柴刀之后,也会顺手将它砍入古木树干,天长日久,树干上已是伤痕累累,刀锋纵横。
......
他已在日出之前赶了回来,迎接他的只是一片已经荒芜破败的亭台楼阁,大门坍塌,殿宇凋零。里面既没有被绑架的小顾,也没有等待他厮杀的神秘人,只有一颗沧桑的老树守着山门。
“郭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郭樵的追忆,一个衣衫袅娜,白衣如雪的美丽女子出现在他身后。
“小白,你怎会在这里?”郭樵快速转身,失声惊呼。
“你走了,爹也走了,小白孤零零的,无依无靠,便想投奔小顾哥哥,可他爹不许我见他。”小白幽幽说着,语气里蕴含着一丝深深的忧伤。
“小顾他现在如何?”脑袋闪过那一场噩梦,郭樵一脸焦躁。
“他病了,病得好厉害,只有你才可以救小顾。”小白幽幽地看着郭樵。
“嗯,我们这就去。”郭樵目光转向了远处傲立在古树镇之后的天香小筑,注目片刻,踩着荒废的石阶快步而下。
郭樵天生高大,梵烟寺前的青石台阶,一般人都是一级一级的踩下去,他一抬脚便跨越了两个台阶,步幅度比常人大了一倍,速度自然也快了一倍。
后面的小白踩着细碎的脚步,居然一点没有落下。雪白的衣衫随着晨风飞扬,宛如一位凌波而行的仙子。
介于梵烟阁与天香小筑之间的古树镇,依旧繁华杂乱,繁华中却隐藏一丝紧张和不安。
街面上贩夫走卒依旧忙碌着自己的生计,与郭樵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可是郭樵却从他们行色匆匆的身影嗅出一种恐慌,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
穿越了繁华古镇,一条宽阔的青石路舒展的铺开,一直延伸到梵烟峰对面的天香小筑。
古镇位于群峰环绕的一片山谷平川,背靠梵烟寺,面朝天香小筑。与外界交通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日出,一条通往日落。
通往日出的路,也是一条通往中原江湖的路,郭樵7年前从这条路走出去,现在又从这条路走了进来,这也是一条让很多古树镇少年向往的路。
另外一条通往日落的路,也是一条无人愿意走出去的路,传说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蛮荒,从这条路走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在古镇人心里,它是一条通往死亡的死路。
“郭大哥,替我向小顾问候,我就不上门打扰了。”远远已望见天香小筑的朱红大门,身后的小白停住脚步,幽幽说道。
“小白,你不愿见小顾?”郭樵惊愕回头,疑惑地看着小白。
“我跟你一样,也有7年没有看到他。自从你走后,他便回到了天香小筑,再没有出过山门。”小白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山门,眼里闪出了两点泪花。
郭樵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转脸避开她,目光也落在了紧闭的山门。
“妖孽,受死!”就在他们凝聚山门一刻,一个身影从山庄凌空而起,一道剑光闪电般劈将下来。
郭樵身形一动,后退半步,弓步出刀,背后的巨刀已横空而出,横在了他面前。
那一道闪电劈中了他手中横着的巨刀,电光四射,凌空一剑居然硬生生的被他挡了回去,飞扑而来的身影空中倒翻回落,稳稳地落在了青石路中央。
一阵剧烈的刺痛透骨而入,郭樵感觉一只利爪已抓入了他的后心。
“吼!”他一声暴喝,全身震动,一道真气已罩住了全身。
“吱——”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后的小白被他的护体真气震飞数丈,滚落路边草丛,就地一滚,已化作一道白影,闪电般一瘸一拐的飞窜而去。
“好威猛的先天罡气,你就是郭樵?”那个飘然回落的身影,缓缓走上前,气若洪钟般大声问道。
来人一身麻布道袍,须发皆白,散发着一种飘然若仙的气度。
“在下郭樵,你又是何人?”郭樵收刀挺立,目光逼视对方,并不敢丝毫懈怠。
“云外十二仙之一,青阳山三阳道人便是在下,冒犯郭大侠,还请恕罪。”道人双手一揖,态度很是恭敬。
“云外十二仙?应该属于世外高人,怎会入此世俗之地?”郭樵一脸疑惑地看着三阳道人,敌意已缓缓收敛。
“老道受香爷邀请,特来降魔除妖。”三阳道人见郭樵听到他名号态度依然如此倨傲,也变得有些不悦。
“道长,郭兄弟,二位快进山庄说话。”一阵香风扑鼻,一位衣衫华丽的枯瘦老人脚步蹒跚,从缓缓开启的大门跑了下来。
多年不见,当年的风采飞扬,一身富态的香爷,已干瘪成一把骨头,细细的脖子支撑着一颗苍头,似乎随便有人捏着脖子一拧,就会将他脑袋拧下来。
******
“郭兄弟,你怎会跟九幽冰狐结伴而来?”刚刚进入接待大厅入座,三阳道长便一脸疑惑地询问。
“她化身我一位昔年旧友,郭樵凡夫俗子,目光粗陋,分辨不出她是人是妖。”郭樵淡淡回应。
对于那个突然袭击他,失败后化身白狐的小白,他已心存疑惑。他认识的小白,曾经化身小白兔,这一次又化身白狐,其中定有蹊跷。
按照叶小烟所将,小白应该是剑童玉广寒与西门夫人私通之女。玉广寒传说是玉兔修炼成人形,与人结合产子,因人妖血脉相隔,必定先天不足。小白半人半妖,游离人兔之间,气血不足,玉广寒自幼便用药浴滋养她,方才呵护她成年。
如今又冒出一个白狐假冒的小白,狐兔血脉贴近,郭樵竟然没有辨析她的真假。
而他并非仙道之人,对妖孽之事并无提防。他的侠道世界,只有正邪之分,并无人妖之别。
“郭兄弟太大意了,若非一身先天罡气护体,你已被狐抓掏心,此刻已是一个死人。”三阳道人见郭樵对他们仙道之人如此傲慢,捏着长须开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
“若非被道长闪电一击分心,她根本没有机会出手。”郭樵淡淡地顶了一句,目光冷冷地看了一眼三阳道人。
“哼,若非你多事,横加阻拦,那个妖孽已被我收服。如今她逃脱而去,今夜古树镇必定又有壮男遭她毒手。”三阳道长须发怒张,目光直逼郭樵。
“事已至此,二位争论又有何用?郭兄弟,小顾在后堂等你多时,你先进去与他一叙。”顾长枫立刻出来圆场,将郭樵请入内堂。
安顿立刻郭樵,他自己陪着重金聘请的高人开始筹划阻止梦魔,拯救小顾之法。
******
香烟袅袅,热气逼人。
初秋时节,天气并无多少寒意,后堂却已生了几簇铜盆炭火,燥热之气扑面而来。炭火深处,一张松软的卧榻,斜斜靠着一个紧紧裹着貂皮大氅的身影,毛绒深处露着一张苍白无血的脸。
“郭大哥!”见到郭樵进来,小顾挣扎着坐立起来,旁边两名伺候的少女赶紧替他裹紧了貂皮大氅,又扯了一床鸭绒大被搭在了他的后背。
“小顾。”郭樵飞身跨越火盆,一双粗糙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小顾苍白细腻的小手,一丝冰冷自掌心传递进来,郭樵居然冷的打了一个寒战。
而面前的小顾,得到他温暖双手的暖意,居然一下子振作了一些,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红润。
“郭大哥,看到你真好。就算今晚被梦魔夺取性命,小顾也死而无憾了。”小顾目光热切的望着郭樵,惨淡的目光里闪出了一丝久违的光彩。
“小顾,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郭樵紧张的追问。
“自从郭大哥不辞而别,我便回了家,身子反而不如从前,一天天虚弱下去,有一种缓缓落入冰窖的感觉。
在这种冰寒侵袭之下苦苦支撑了很多年,身体日渐虚弱。一个人身体病弱,必会遭邪气侵入,最近一段时间梦魔入体,夜夜纠缠,我的时日已不多。
临去之前,能够见到郭大哥,我终于可以瞑目而去。”小顾支撑着身子,语气虚弱,娓娓道来。
“小顾,有我在,你不会死,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郭樵紧紧捏住了小顾的冰冷双手,一脸自信地看着小顾。
小顾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相逢一刻,少年时的一段纠葛早已烟消云散,那一段尘封的友情再度点燃。
“咳咳咳!”小顾突然开始拼命的咳,旁边的侍女赶紧端了一碗汤药伺候他喝下,扶住他躺了下去。
郭樵见他已无力说话,便轻轻地退出了后堂,一张坚毅的面容扭曲着,他已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愧疚。
如果小白本来就是九幽冰狐化身,那么7年前她的出现便是一个阴谋,一个置小顾于死地的阴谋,小顾身上的寒气也就是她在那时侯种下的。
可是记忆中的小白,虽然刁钻任性,身上并无一点狐媚之气。要是她真是妖狐化身,师傅那样的得道高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怎么会让她跟自己和小顾一起玩耍?
郭樵可以不相信小白,但绝对相信他的师傅,相师傅绝不会人妖不分,让妖魅侵害寄居门下的小顾。
他已隐约感觉到,为何梵烟阁会衰落至此。
一定是顾长枫将儿子受了寒气侵袭的罪责,怪罪到师傅头上,断了寒烟阁的烟火,从此斩断佛门渊源,开始转身信奉道门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