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城司有位叫殷庄的干办告诉甘公公,晋国派在别国的细作可能全部暴露了。塵↓緣↖文↘學?網甘公公大惊:“何以见得?”
殷庄垂头道:“请大人跟卑职来。”
遂领着甘公公来到后院一座佛堂。殷庄转了一下莲花座,佛像盘着腿儿移开,莲花座上便露出一个口子。殷庄高举起油灯,甘公公探身张望,里头是一卷卷的卷宗。殷庄道:“这些是我们的全部同僚名册。”
甘公公随手拿起一卷翻了翻,问道:“你说这些东西都暴露了?”
殷庄指着地下道:“大人请看。这儿有一滴墨水,这儿有一个圆形印记正是蜡烛粗细,这儿有一滴蜡油。有人秉烛写字。三处离得不近,可知少说是三个人在这佛堂之中秉烛写字。卷宗里头都是名册,没多少字,誊录一遍花不了多少功夫。”
甘公公眉头紧锁,半晌问道:“这个机关有多少人知道。”
殷庄道:“卑职不知。”
甘公公一叹:“孙大人走得突兀……”默然片刻,命殷庄将这些卷宗悉数搬去书房。殷庄领命。
四日之后,出事了。半夜三更的不知道何人隔着院墙往人家中丢东西。那东西是个油纸包,外头写着:呈某某亲启,不谢。署名是抱打不平人。打开油纸包,里头搁着一本册子。册子上齐齐整整的印着晋国皇城司埋在朝廷官员、土豪世族、富商工厂主、市井绿林、青楼赌坊等各家的钉子,连学校亦不能幸免。不论茶馆酒肆、书馆戏台,晋国在晋国内的细作被悉数公布于众。册子里头什么人都有。门子、厨子、戏子,小妾、丫鬟、老仆,学生、朋友、清客。
韩奇拿着册子,手指发颤向柯先生道:“这上头写的……可是真的?”柯先生长叹一声不言语。韩奇睁着眼一眨不眨。“可是真的……”
柯先生作了个揖:“在下这就收拾行李离开韩府。”韩奇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椅子上。柯先生再作揖,转身而去。
霎时间,皇城司挤满了被赶出家门或没脸再呆的细作们。韩老太太寿辰就在明日,太原城来了不少客人,结结实实看了个笑话。
当日下午,贾家叔侄俩正查看着明儿要送去韩府的寿礼,伙计回说韩奇求见。
贾琮穿着家常衣裳走了出来:“韩大哥你好!”乍见冯紫英在座,韩奇身边还有一位年轻人,忙抱怨道,“喂,您老带了客人来也不打个招呼。”乃向那年轻人拱手,“失礼了,早知道我换身见客的衣裳。”
此人淡然站起来回礼:“不要紧。素贾王爷性子随和,果不其然。”
韩奇介绍道:“这位是甘大人。”
“甘大人你好。”
四人落座,贾琮问他们所来何事。甘大人道:“下官等方才求冯紫英大人帮个忙,他说要王爷定夺。”
贾琮看冯紫英,冯紫英道:“他们想跟咱们要一份资料。”
“什么资料。”
“龙门书局的。”
“龙门书局是什么?”
冯紫英道:“出过一本书,《二百三十七冤魂录》,你可记得?”
贾琮“哦”了一声:“记得,是说成都那所地下监狱的。好多年了。”
冯紫英道:“他们书局只出了那一本书,后再没消息。”
贾琮嘴角一动:“这个显见不是为了赚钱。真真可惜,若给中华书局来出,能大发一笔横财。”
甘大人道:“这书局当年出那本《二百三十七冤魂录》之举动,与这回我晋国所遇相似。”
贾琮想了想:“相似?你们是细作头目被人暗杀,细作名录泄漏;当年那事儿……额,是有点相似。”又想了想,点头道,“很相似了。”
甘大人吃了口茶,悠悠的道:“我查阅卷宗,看到龙门书局之事,曾细细琢磨过。究竟是何人做了这般眉头没脑又无甚益处之事。”
“哦。”
“贾王爷可琢磨过?”
“当年应该是琢磨过的。这书局背后的东家定然有钱。”贾琮道,“应该也打发人查过。”
“可查出来了?”
“没。”贾琮看了冯紫英一眼,“横竖我家没查出来。冯大哥是可查出来了?”
冯紫英道:“没查出多少得用的消息。”
甘大人笑了:“没查出来也不奇怪。谁好作古认真去查自己同僚呢,是吧。”
贾琮挑了挑眉:“嗯?甘大人觉得是我们燕国干的?”
甘大人道:“《二百三十七冤魂录》出来,看似与人无益。然此事与天下王爷皆有害,天家威信霎时扫地。尤其是地方大族、早先敬重太.祖与先帝之人。那书之后,但凡有点本事的家族,不论大小亦不论士农工商,皆对皇帝起了戒心。既然有损,必然有益。”他皮笑肉不笑道,“君主专.政制既然有损,君主立宪制自然有益。贾王爷,我看过你们台湾府出的《社会制度演变》。”
贾琮嘴角抽了一下:“你这套词儿也太牵强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甘大人道:“那贾王爷以为是何人出于和目的所为?”
贾琮道:“我惯于求同存异。既然人家没惹到我,我好奇心也已散去,就不用费神琢磨他们。”
“贾王爷不推脱?”
“本王没有义务向你证明与本王无关。”贾琮假笑了一下,“甘大人若觉得与本王有关,须得拿出站得住脚的逻辑推理和证据。不然,就是废话了。”
甘大人轻轻摇头:“我暂无证据,不过是猜测罢了。”
“哦。”
甘大人骤然目光如炬盯着贾琮:“倘若让下官查出证据,只怕王爷就走不了了。”
贾琮笑眯眯道:“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甘大人立起身来作了个深揖,出言告辞。
冯紫英道:“既如此,我那资料就不用给他了?”
“当然不用。”贾琮道,“你查点子资料也不容易。人家说好话好听兼有朋友的面子也就罢了。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说这事儿是你干的,本王可就不的高兴了。”他看着韩奇,“韩大哥,是吧。”
韩奇沉着脸道:“我不过是个中人,正经你们商议去。”
甘大人淡然一笑:“韩大人,走吧。”
贾琮站起来送客,望着韩奇道:“明儿是韩伯母的大日子,韩大哥开心一点,老人家才会心情好。”韩奇这才微笑点点头,与甘大人一道走了。
他二人出了贾氏马行,韩奇拱手道:“老夫尚有公务要忙。甘大人请自便。”
甘大人无奈道:“韩大人,皇城司自有难处。”
韩奇冷冷的道:“每年拨给你们那么多钱,竟全部用在监视朝臣百姓上头的。”
甘大人神色黯然:“外国的兄弟比本国多。如今他们也险的很。在本国好歹性命无忧。”
韩奇微微皱眉:“招回来可来得及?”
甘大人一叹:“唯有听天由命了。”
韩奇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哎,又不知得花多少钱重头安置人手。”
甘大人瞧了他半日,苦笑了下,拱手作别。
此人自然便是甘公公。才刚回到皇城司衙门,手下人赶上来低声回到:“公公,刚刚收到了鸽子,秦国出事了。”乃递上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条子,当是从鸽筒中取出的。
甘公公捏在手里并未展开,直走回书房坐下,方拿起来看。这信不是细作写的,上头唯有九个字。“多谢帮忙搬倒平安侯。”竟然还有落款。“大秦王国内卫敬上”。
甘公公眉头紧皱,命人将那个叫殷庄的干办喊进来,递了纸条给他。殷庄看罢说到:“秦国内卫将军蔡国候因卷入吏曹郎中令乐岚与先世子爱姬曹氏私通案,丢了官帽子。新上任的这位内卫指挥使是个女子名叫丁眉,与大人年岁相仿。此女乃秦国御史大夫丁博章嫡亲的侄女,在长安最大的花楼春风楼当了三年诗妓。”
甘公公点点头:“我才刚到此衙门,诸事不熟。今后你就跟着我,遇事也好提点提点。”
殷庄忙躬身行礼:“愿为大人效死!”
甘公公“嗯”了一声。“你看这个丁眉如何。”
殷庄道:“此女只怕比蔡国候厉害。”
“何以见得。”
殷庄道:“她才一上任不过个把月,便把蜀国收买的秦国官员一网打尽。出手快且狠。那些官员毫无察觉,忽然就被抓走了。且她都收集好了确凿证据,审讯手段高明。落到她手里的人就没有不招供的。”
甘公公眉头紧锁。半晌才说:“还有么?”
殷庄略迟疑了片刻道:“有一件事。”
“说吧。”
“丁眉的母亲因不曾生下儿子,在府中过得十分艰难。”殷庄遂说了丁眉与她父亲的恩怨,并同僚撺掇丁三老爷给三太太下毒.药之事。
甘公公大惊,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可成了?”
殷庄低声道:“没成。咱们的人事发当晚便服毒自尽。”
“嘶——”甘公公抽了口凉气。半晌,他道,“别国呢?”
“尚无消息。”
甘公公叹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话音刚落,有人在外头喊出了急事。甘公公让他进来。原来又有鸽子飞了回来,这回是蜀国的。蜀国送来了一封信,信中的意思是:你们晋国在我蜀国的细作悉数拿下,名录附上你们查验下。我们正在审问核查其身份。一经查实我们将提供一份报价。晋国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赎他们回去。甘公公拿着这信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到了这日黄昏,已有四国的鸽子飞了回来,信筒中皆是书信,内容与蜀国大致相类。细作已抓入大牢,核实身份后将向晋国报价。
甘公公独坐案前冥思苦想。殷庄在他身后立着。一时有人送饭食进来。甘公公遂与殷庄同吃。快要吃完时,甘公公忽然问道:“殷庄,你看秦国的丁眉是否可疑?”
殷庄道:“依卑职看,丁眉最无嫌疑。若她是幕后主使,写封与别国一样的信送来,咱们很难疑心到她头上。”
甘公公思忖道:“她与父亲恩义极浅。既做了这一行便难找婆家了,保不齐得做一辈子老姑娘。她母亲便是她的心灵港湾。咱们险些杀了她母亲。女人容易情绪化,狠厉起来比男人绝。你知道情绪化是什么意思么?”
殷庄道:“使性子?”
甘公公笑道:“差不多吧。这是南边的词儿。”他又沉思良久,“我还是觉得贾琮最可疑。”
殷庄道:“燕赵等国皆没动静。”
甘公公哼道:“连冯紫英都在太原,他们还能怎样。”乃接着吃饭。
饭后不过小半个时辰,韩奇打发了个师爷过来送信。原来是冯紫英方才上韩府走了一回,托他给甘大人捎个口信。冯紫英刚刚得到消息,不知何人半夜往冯家射了一只响箭,箭上有张单子,乃是晋国在燕国的全部细作名录。从名字、身份到模样描写一应俱全。单子反面还有条建议,说这些人很值钱的,不如核实后斟酌报价、问晋国可赎回不赎。燕国安全部已将细作悉们数抓入大牢了。京城那边问冯紫英要不要报价,冯紫英还在犹豫。韩奇在信中说,国库里头没那么多银子。这些人横竖再派不上用场,就不要算了。
甘公公骂了一声:“吝啬鬼!”
殷庄道:“大人,若不赎回兄弟们,日后咱们便再招募人手就难了。这些人定然会大肆宣扬晋国冷血无情。”
甘公公道:“不错,赎是要赎的。此事杂家回头去见王爷。”他思忖道,“射响箭这事儿,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又想了半日没想出来,暂且撂下了。
没过多久赵国的鸽子来了。与别国一样,抓齐全了晋国的细作,待报价。
殷庄纳罕道:“赵国与燕国不是已经合在一处了么?”
甘公公含笑道:“并未合并,只是联邦。联邦国家当中各国都是相对独立。情报机构乃国之根本,赵王心再大、性子再惫懒,也不会把这种行当托付燕国。”
殷庄拱手:“谢大人指教。”
甘公公笑道:“不用这般客气。”又思忖良久,道,“将这几日我看过的卷宗取来,你同我一道看。夜半射响箭之事我定是看过的。”殷庄答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