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院
一路穿街走巷,洛妍跟着陈郁来到了一座朱门青瓦的古旧院落门口。
陈郁走上台阶扣了扣门环,片刻功夫,大门微启,一个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里面探出头来,小模样显得特别可爱,亮闪闪的黑眼睛眨了眨,看清来人之后则笑成了两弯月牙,从门里探身出来开心地大喊:“小舅舅!”后面跟着一个中年妇女,笑着招呼二人进了院子。
洛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是陈郁的表姐家,她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毕竟对“见家长”这种事情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心里有些埋怨陈郁没提前跟自己打声招呼,不过这也愿不得陈郁,谁让自己鬼迷心窍问也没问就跟着他就来了呢?
谁知陈郁对那妇女道:“张妈,你去忙吧,我带四喜玩会儿。”原来这妇女是保姆,洛妍不由松了口气,转而看着叫做“四喜”的小男孩,真是惹人爱的名字,洛妍暗自思量。
陈郁笑着对小男孩说,“小家伙,给你带了好玩的!”一边说一边将四喜抱起来举过头顶逗他玩,小家伙乐得咯咯直笑,二人闹了好一阵,四喜才注意到一旁含笑而立的洛妍,“小舅舅,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咳咳……”陈郁差点被呛到,心说我怎么突然间就变成洛妍长辈了,这可不行,于是纠正道:“不是姐姐,要叫阿姨。”
四喜一愣,继而恍然大悟般大声说道:“哦,我懂了!这是小舅舅的女朋友吧?应该叫舅妈才对!这回没说错吧?”说完小脸上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微笑。
这下不只是洛妍,连陈郁都红了脸,他故作严肃地教训起人来,“小家伙别胡说!不然我告诉你妈妈你又玩游戏。”
小家伙果然脸现惧色,赶紧讨好又不无委屈地说,“小舅舅别告诉妈妈好不好?求你了!我才玩了十分钟而已!”同时见风使舵地改口道,“这位阿姨好漂亮!小舅舅你真有眼光!”说完又冲陈郁狡黠一笑。
陈郁不再理会四喜,继续往院子里走,洛妍不由抚额,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人小鬼大!
转过屏风,庭院里面豁然开朗。此间并非洛妍之前想象的拥挤狭窄的四合院,而是一座几进几出的大院落,与内部的别有洞天相比,它的门脸则显得异常低调。
一路上穿廊过栋,洛妍开始的局促逐渐被好奇所取代。无论是庭院屋檐下的黄花梨坐塌,还是连廊上悬挂的金丝雀笼,或是天井陈设的青花云龙纹鱼缸,或是书房八仙桌上静置的端砚、湖笔、宣纸和徽墨,每一处古香古色的陈设背后的文化底蕴都让洛妍惊奇不已,也心生羡慕。
洛妍自小跟随教书的爷爷修习书法,对文房四宝和古玩珍奇从来都有浓厚的兴趣,所以这里对她来说仿若顽童置身游乐场,恨不得逐一观看把玩一番,故而也忘记了紧张。
“舅舅在家吗?”陈郁一开口,洛妍才又记起家长这回事,重又局促不安起来。
“姥爷找朋友们喝茶下棋去了,只有张妈在家。”小男孩的回答让洛妍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陈郁终于在一处厅堂停住脚步,从随身背包里取出刚赢得的“蜘蛛侠”递给了小男孩,“这个给你,你妈说你一直盼着它呢。”
小男孩一见“蜘蛛侠”眼睛就烁烁放光,“哇哦!”地欢呼一声跳起来把它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地反复婆娑,“谢谢小舅舅!太棒了!妈妈说你肯定能赢回这个宝贝,果然没错!”陈郁看着四喜开心的模样,笑意也浮现在眼底。
“走,我们上楼去。”陈郁撇下在厅堂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四喜,在前面带路。
“上楼?”洛妍纳闷,这不是平房院落吗,竟然还有楼?
厅堂后面现出一条仄仄的木质楼梯,二人拾级而上,楼梯发出“咿咿呀呀”地声响,原来这院落经过了改造,在厅堂之上另辟出了一间阁楼外加一个露台。
小巧的露台正中两张太师椅和一张小茶桌,露台四周被绿植和鲜花环绕,装点得十分雅致。陈郁熟练地操起旁边的紫砂开始煮水泡茶,洛妍没想到原来陈郁深谙茶道,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也许以前的自己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些。
明前龙井的味道苦涩过后让人唇齿留香,但洛妍心中的局促又让她无心回味,只无意识地把玩着茶盏,眼睛茫然地向远处张望。这露台是方圆几百米内的一处制高点,视野开阔,金融街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仿佛近在眼前,临近的胡同院落也尽收眼底。
陈郁品了几口茗香,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四周除了鸟语花香就是静谧祥和,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洛妍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陈郁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我姥爷家,我小时候也是在这长大的。姥爷过世以后,舅舅建了这个露台,我平时最喜欢躺在这儿,看着蓝天白云发呆,或是看夕阳西下,还有夜晚繁星,唔,以前这里还有架望远镜,天气晴朗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木星身上的大红斑……”陈郁娓娓道来。
洛妍随着陈郁的话陷入遐想,想象着陈郁童年的生活场景,脑海中不时浮现自己儿时的生活片段,一时思绪万千,这时,她并未留意到陈郁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讲述,而是转头盯着她打量。
陈郁之前一直不明白,洛妍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让他愿意久久地欣赏,默默地守护。虽然他承认洛妍长得好看,但漂亮的女生也有很多,妖娆的、妩媚的、清纯的、含蓄的,千姿百态、莺莺燕燕,他也不曾特别地记住过谁。
洛妍与那些女生不同,不管是据理力争的她,还是温顺贤淑的她,都显得那么可爱,都在无声地强烈地吸引他,就像他挚爱的小提琴一样,无论演奏的是绪表达。
原来演奏小提琴能让他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魅力!她简直就要被乐曲或者应该说是被陈郁通过琴弦倾诉的情绪紧紧包围,不能呼吸、不能思考,眼睛里、脑海里全是他,只有他。
她在心底暗自庆幸,幸亏他的粉丝团没在现场聆听他演奏,不然只怕会有人当场,却让人过耳难忘,刻骨铭心,就像在蓝色天空缓缓飘过的白色云朵,明朗美丽而又带着淡淡愁绪,正像是初恋的味道。
洛妍并不谙熟古典音乐曲目,她也不知道陈郁即兴演奏的是作曲家门德尔松的名曲,但这曲调却深深地烙入了她的脑海,连同陈郁映在落日余晖中演奏的身影,一起成为了她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陈郁之所以会选择这首曲子,也是临时起意,触景生情。
他最初学琴跟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是被父母所逼,尤其是被爱好音乐的母亲所逼迫。而长大之后,他则是因为感受到了音乐的美而开始自发学习。
但即便他把各种曲子认真钻研、反复练习,也从未像今天这样信手拈来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也许因他突然领悟了乐曲想要表达的情绪,或是因他有了想要倾诉和表达的对象,才能这样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一曲终了,陈郁的手轻轻垂下,转身回望洛妍,却意外地在后者一贯淡然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热切。洛妍此刻仍旧陶醉在琴声中,心情不能平静,连带着眼神也泄露了情绪。
夕阳映照着洛妍美丽的脸庞,更添一层绚烂的色彩,显得明丽动人。
陈郁心头一震,很想放任自己揽她入怀,让心底的那团小火焰将自己彻底点燃。
洛妍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不同寻常,以往冰冷沉寂古水无波的眼睛,此时却似掀起了翻涌的波涛。这持续升温的注视让洛妍不禁头晕目眩,但浑身血液却像凝固了一样,又让她无法动弹。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难言的情绪,像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小舅舅!”四喜的清脆的童音打破了露台上寂静无声的暗潮汹涌,“你在哪儿?姥爷回来了,叫你过去。”
二楼的紧张情绪终于消散。陈郁转过身去,暗骂了自己一句,一直自以为定力强,原来只是没经受过挑战的缘故,刚才的情形不知道洛妍会怎么想,他不禁有些懊悔,于是平静了一下情绪先走下了楼。
洛妍也长出了口气,心里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她最奇怪的是自己曾经的勇气到哪里去了,怎么如今她被陈郁稍稍注视,就会像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这囧样简直羞死人了。
二人来到前厅,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身穿中式对襟长衫,一只手端着骨瓷茶杯,一只手正捻着一串小叶紫檀,远远看上去颇有一派道骨仙风之气,老人想必已恭候多时,瞥见陈郁身后的洛妍时,眼睛微微一亮,“原来还有客人。”说话间嘴角浮起微笑。
舅舅从小就格外地疼爱陈郁,把这个外甥当儿子般看待,陈郁也跟舅舅感情甚笃,在舅舅面前格外规矩守礼,于是斟酌词句小心翼翼地介绍,“舅舅,这是我的同学洛妍。”
洛妍颔首行礼问好,“伯父好!”
“嗯。”舅舅只淡淡扫了洛妍一眼,不再多问,嘱咐了几句就打发陈郁早些回学校。
陈郁走后许久,舅舅仍在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碴微笑沉思。
张妈进来沏茶,见状不由好奇,“今天什么事儿让您老这么高兴啊?”
舅舅慢慢品一口茶,由衷感叹道,“这孩子也长大了!”便微笑不语。
陈郁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果然没让他失望,挑女朋友眼光居然不错,虽然只一眼,他也看得出洛妍是个好孩子,与陈郁也般配,另外,能被他这倔强的外甥带回家来,看样子是他认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