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恩济庄。一道道闪电在山顶亮起,雷声滚滚而过,雨越下越大。狄公住处厢房里,方根生静静地躺在炕上,头顶和胸前插满了银针,一名衙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打盹。
正房内,大雨敲击着窗棂,闪电在窗纸上频频划过,滚滚的雷声似乎为这个小山村带来不祥的预兆。狄公、李元芳、曾泰、何云围坐在方桌旁。曾泰跌足长叹道:“短短几天之内,永昌县境内竟连发血案,学生这京县县令怕是做到头儿了!”
狄公菀尔:“发案不怕,只要能破案,你这官就还能往上升!”
曾泰摇了摇头:“这几件案子蹊跷诡异,几日调查下来,竟毫无端倪,连恩师出马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学生了。我看,要破此案难上加难!”
狄公问:“为什么?”曾泰道:“不知怎么回事,学生觉得此案扑朔迷离,好像是冥冥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配着。”
李元芳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咽了回去。狄公猜到了他的心思,看了他一眼道:“元芳,你想说什么?”
李元芳叹了口气:“卑职与曾兄有同样的感觉,一种不祥的预感!”
狄公道:“哦?说出来听听。”
李元芳踌躇道:“卑职怕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影响了大人的判断。”
狄公笑了:“这就是今天你在案发现场欲言又止的缘故?”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道:“但说无妨。”
李元芳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那卑职就说一说。”
狄公点点头。李元芳道:“我知道,大人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连环相套,奇诡无比,用曾兄的话说,似乎件件都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从官道上那位早已死去的所谓‘死者’江小郎,到前隋骁果军的专用蹄铁,诡异无比的汉代宝马,将军庙中树洞里死者的头颅和左臂,一切都与几十年前发生在江家庄的惨案惊人地相似,这不能不令人不寒而栗啊!因此、因此……”
狄公道:“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厉鬼所为。”
李元芳低下头道:“卑职妄言,大人恕罪。”
狄公的目光转向曾泰:“你也这么看吗?”
曾泰点头:“以恩师洞察之细,推理之强,竟找不出丝毫人为的破绽,难道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才徐徐开口道:“今日本就是我多管闲事,我是以内史身份伴驾东都,又没有使职差遣,循例是不能直接干预外官之事的,虽然我是以私人身份调查,但是,我必然不能久留,朝廷中还有大量事情需要我。”
曾泰吃惊道:“可是,没有恩师,这疑难之案该如何告破?”
狄公摇摇头:“这件案子是方焱全权负责的,我也是可以从你们的发现中推测出一些东西的,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元芳,明日我启程回京,你就在这里帮一下方焱吧。”
“是,大人。”李元芳应声道。
狄公点了点头:“好了,我们在说说案情吧。”
曾泰道:“恩师还记得吧,上午我们在将军庙正殿基石上发现的那个雄鹰花色,竟与血案现场的滴血雄鹰一模一样,这种可怕的巧合,再精明的策划者也是想不出来的!所以,所以,学生认为李将军之言甚为有理。”
狄公问何云道:“你说呢?”
何云沉吟片刻道:“卑职不敢妄言,只是前隋骁果军的专用蹄铁和汗血宝马,用常理是绝对解释不通的。”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紧跟着,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曾泰说了声:“进来”。
一名班头快步走了进来道:“奉太爷之命,去请庄中的长者前来问询,可所有人都好像是见了鬼一样,能躲的都躲了起来,躲不了的不是装病,就是推说有事不肯前来。小人无奈只得瞪起眼来,取出铁索,硬拿了三个老汉到此。请太爷恕罪。”
曾泰望着狄公,狄公徐徐点了点头。曾泰道:“罢了,请他们进来。”
门声一响,捕快们押着三位老汉走进门来。其中就有那位“九叔”。曾泰道:“去掉铁锁。”班头赶忙取出钥匙将锁打开。
曾泰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众捕快一齐退了出去。
曾泰看了看三位老汉,板着脸,故意打起官腔道:“今天,传唤尔等,乃为昨夜恩济庄中所发之血案,尔等为何百般推诿,不肯前来?”
九叔赶忙道:“太爷,草民等非是不肯前来,实在因家中有事。”
“砰”的一声,曾泰狠狠一拍桌子,把九叔吓得浑身一颤。曾泰指着他骂道:“大胆刁民!公然抗拒官府查案,难道不知国法森严吗!”
三位老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曾泰看了狄公一眼,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曾泰道:“起来。”
三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曾泰哼了一声:“不是看在你三人年迈的份上,今天这一顿板子你们算是挨定了。实话告诉你们,庄中发生血案,尔等谁也逃不了干系!说实话的一切都好商量,倘若支支吾吾,藏头露尾,隐瞒真相,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尔等听清楚了吗?”
三老汉赶忙躬身:“草民明白。”
曾泰嗯了一声,目光望向狄公。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们选出一人与本官说话,不足之处另外两人补充。”
三位老汉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自告奋勇。曾泰不耐烦了:“有什么好看,又不是上刑场。快一点!”
那另外两个老汉对九叔道:“九哥,你代表吧。”九叔无奈地道:“就由小人回大人的话吧。”
狄公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九叔回道:“小人庞九公。”
狄公问:“多大年纪?”
九叔答道:“今年七十八岁了。”
狄公问:“世居于此?”
九叔答道:“正是。”
狄公道:“好,我来问你,这个恩济庄与青阳岗上的江家庄有何关系?”
九叔道:“回大人的话,恩济庄就是江家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狄公道:“哦?那么为什么要改名为恩济庄?”
九叔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江家庄原来分为岗上和岗下,岗上所住都是江姓。而岗下所住,都是庞姓。”
狄公点点头:“后来,为何改名?”
九叔长叹一声:“武德六年,庄中失火,将岗上的江家人全部烧死,只剩下了岗下的庞姓村民,至此江家庄才改名为恩济庄。”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是这样。那么,为何失火?”
九叔道:“这个草民就不太清楚了。”
狄公冷笑一声:“不太清楚?我劝你实话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九叔的脸色变了,赶忙道:“草民真的不知道。”
狄公又是一声冷笑“:我跟你提一个人,也许你能想起来。”
九叔紧张地问道:“谁?”
狄公道:“江小郎。”
九叔一声惊叫,连退数步,浑身不住地打颤。曾泰把脸一沉,道:“我看你这老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扑通”一声,九叔跪倒在地:“二位大人在上,不是草民不讲实话,实在是不敢说呀!”
狄公道:“哦?为什么?”
九叔哆哆嗦嗦道:“只、只怕会招来恶鬼。”
一声霹雳在门外响起,李元芳、曾泰、何云三人浑身一抖,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