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尘知道容璧疑心自己,也懒得解释,推着轮椅向城门移动,不再看容璧一眼,只道:“我会对外宣布,涟漪重病。”
容璧呆滞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后立刻用手拂开衣摆,向着梁子尘直直跪了下去,袖风扬起积雪,容璧双手重叠放在额头,弯腰磕头道:“若阿涟逃过此劫,容璧来生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不必。”梁子尘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没有来生。”
容璧抬头看梁子尘的背影,他雪白的背影与积雪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清。
等了许久也不见容璧回来的小厮掀开车帘四处张望,便见容璧跪在雪地里,双眼茫然地看着城门的方向,小厮怕容璧跪在雪里冻坏了双腿,立刻下了马车扶起容璧说:“相爷,你这是做什么?”
容璧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厮身上,摇摇头说:“走吧。”
车辙继续向外绵延,雪很快便覆盖上,万物渐渐模糊了轮廓。
涟漪气喘吁吁的跑到城门,没有看见容璧的马车,却见梁子尘一人摇着轮椅回来,涟漪便焦急问:“安乐侯,你可见到容璧了?”
“走了。”梁子尘对着涟漪勾勾手指,“过来给我推轮椅。”
涟漪听容璧走了有些呆愣,又见梁子尘竟对她勾手指,便占时缓了找容璧问个究竟的心思,只想着从梁子尘那里打探消息,因为梁子尘最清楚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日又特意前来送容璧,可见梁子尘最清楚容璧的行踪。
涟漪不由笑着走到梁子尘身后,推着轮椅说:“推就推,但你要告诉我,陛犴为什么要挟持你们。”
梁子尘闻着身后之人身上的暖香,想了想才说:“如今天气严寒,猃狁国物资稀少,无非就是想谋些粮食物资。”
涟漪点头,又问:“那你们又是怎么逃出他的钳制呢?”
“若我说是我以身犯险,救了容璧一命,你信不信?”梁子尘微微偏头看涟漪,包的只剩一双眼睛的脸让涟漪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只能装作正经说:“信,安乐侯心怀天下悬壶济世,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马屁倒是拍的挺好。”梁子尘虽然不屑这些虚名,但听涟漪这样褒扬他,心里也是好受的。
涟漪又问:“那侯爷可否告知涟漪,容璧他为何要这般匆忙的离开?哥哥不肯告诉我,只说容璧有事,但不说究竟是何事,侯爷可否告诉阿涟,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完成?”
“我如何知道?”梁子尘转回头,哼哼说,“若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啊。”
涟漪听梁子尘这么一说,也动了心思,却还是愁苦着一张脸问:“哥哥不会答应我离京的啊。”
“你以前可没这么多顾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梁子尘嘲讽说,“若你想去,谁拦得住你。”
涟漪瘪了瘪嘴,嘟囔道:“若有不让哥哥担心的法子,自然不想用最下称的办法出城。”
“我有好法子。”梁子尘又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涟漪,“你信不信我?”
涟漪先是狐疑的看了梁子尘两眼,然后转了转眼珠,似乎定下决心,看着梁子尘说:“信你便是了。”
梁子尘伸手要涟漪俯下身子,然后在涟漪耳边说:“你回府,说要准备婚礼,闭门不见任何人,皇上最近忙得很,自然不会去找你,然后我偷偷派人把你送到容璧哪儿,若实在避不开被旁人发现,我便说你病了,正在我府里医治。”
涟漪听了,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她不过出去十几日,除了哥哥,根本没人会去找她,而梁子尘既然说了会帮自己……
涟漪突然说:“安乐侯,阿涟信你,因为你确实救过我很多次。”
“不过举手而已,就如下棋一般。”梁子尘的话中带话,“你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
“就算我是棋子,也要多谢你多次出手相救。”涟漪没有生气,继续推着梁子尘在空荡清冷的道路上,“安乐侯,阿涟真心谢你。”
梁子尘没说话,北风穿堂而过,零星的雪花压落在肩,担下多少红尘风月。
第二日,又有一辆马车在清晨时离开了京城,含英不解的拉着涟漪的手问:“公主,还有十几日便是婚期了,你不在府里好好待嫁,怎么还到处乱跑呢?”
“什么叫到处乱跑。”涟漪握紧含英的手,满面愁容说,“我这是要去找容璧,他走的那么匆忙,甚至一句话也不留给我,我怕出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呢?”含英不解问,满面的笑容也立刻收敛,生怕涟漪和容璧的婚礼又出什么差错。
涟漪摇头,见原本笑嘻嘻的含英紧皱眉头,便安慰她顺便安慰自己说:“没事,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就算有事情,容璧也能解决的。”
含英点头,赞同说:“容公子能够替公主解决一切问题。”
江河冰封不能渡,无法追上离人,漫漫长路似无尽头,令人惆怅,就连车轮都如生了四角而不能转动,牵挂的心早已飞至远方,魂不守舍。
恣意的夜色敌不过眼底的墨,就连月光都不肯施舍照亮他的前路,容璧苦笑饮杜康,空对江山醉清风,酾酒以锁愁,锁片刻,山河失色,美人照影。
醉梦里,笑时光眠了,不知地老天荒为何,蹉跎岁月,落尽颜色。
满地疮痍颠簸,惊醒大梦无觉。
涟漪依稀听到隐约在天地间渺茫的古歌,似千年孤寂的心事诉说,哼半生流离,唱默默此情。
陛犴穿梭在林间,没日没夜的奔波只让他的衣着狼狈的些,但速度依旧不减,以惊人的速度奔向猃狁国,不过几日,他便抵达泌水城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不过如此。
泌水河为界,猃狁对岸,剑阁城内满城欢喜,镇远侯夫人生了个胖嘟嘟的男孩,侯爷喜的合不拢嘴,恭喜道贺声不绝,侯爷索性摆酒设宴,打算宴请全城百姓。
易水寒看着那红彤彤的喜帖,冷笑一声然后收进怀中,然后继续在梨花树下舞枪,树上的梨花已经凋落了大半,易水寒闭着眼,长枪依旧如蛇舞动,梨花也随之盘旋。
感受着梨花拂过眉梢鼻尖的温柔,易水寒恍惚觉得似乎回到了从前,洪都王也如他这样,紧闭双眼与他对枪,脑中想象之人是谁,一猜便知。
而今,他也这样想像着,梨花拂过的温柔,是那人在他病卧之时疼惜的抚慰,轻缓到小心翼翼,似乎怕惊醒他,待他如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这座王府,到处充斥着他的回忆他的气息,午夜梦回,窗边的呼啸声似乎都变成了他凌厉的舞枪声,梨花林中,似乎总有影子在盘桓,而赤喾的画像前,总是烛影婆娑。
易水寒不由停下动作,捂着脑袋摇头苦笑,一个人无所事事呆在这府中太久,以致于神情恍惚到出现幻觉了么。
见易水寒停下舞枪,站一旁的人终于走上前,轻轻在易水寒身边说:“人差不多都已经在泌水城安置好了,大人可否还有安排?”
“你们好好呆在泌水城里便行了。”易水寒收起长枪,“蛰伏的时间越长,以后发展的速度才会越惊人。”
“是,属下明白了。”那人说完便默默退去。
易水寒拂了拂袖子,拍开身上的落花,然后进屋梳洗一番,换上一件不怎么打眼的衣裳,望着镜中的清瘦的脸,还有质朴的衣裳,他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曾经京城家喻户晓的纨绔子弟,那双眼中再也看不到那萎靡而倦怠的堕落感。
自己,真的已经成为易水寒了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他易水寒,注定是个不复还的死士,冷如易水上的风,半生流离如易水,永远没有安心之处。
春节的灯笼彩带还没有摘,又迎来了新生命的到来,人人都可以走进镇远侯府,吃一碗热饭,讨一袋喜糖,大家都毫不吝啬对新生命的祝福。
愿其一生喜乐安康,太平无忧。
有人问镇远侯给那孩子起了什么名字,镇远侯摇头,说要等丞相给孩子起个响亮的名字,占时只起了小名,叫一一,下一个孩子,叫二二,这样依次下去。
众人哄堂大笑,说这小名必是墨契起的,巴不得生九个十个呢。
易水寒在一旁冷冷听着,觉得无趣,便出了侯府,抬头看了看天色,却无意中瞥见一个人站在城楼上,身着猃狁服饰,脸正对着张灯结彩的侯府,因为有些距离,易水寒微微眯眼,仔细分辨那人的脸,便见那人勾起唇角,妖异的脸庞立刻让易水寒认出是谁。
易水寒还来不及做反应,陛犴便转身不见了,易水寒立刻追上去,城楼处却不见一人,问守在城楼两旁的将士,也纷纷说没有见到一个人上了城楼,也没有见人下城楼。
难不成,他又产生了幻觉?
易水寒站在刚刚陛犴站过的地方,望着镇远侯府紧皱眉头,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府内发生的一切,若陛犴刚刚真的站在这里,有何目的?
可易水寒再低头看城楼下,只觉城楼拔地参天而起,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上来又离开。
应该是他又产生了幻觉,易水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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