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大堂内已经乌黑一片。容璧坐在长板凳上。板凳上放着一块磨刀石。他用指尖沾一点水。滴在磨刀石上。然后一点一点的磨着他玉骨扇上的刀片。
他身边的桌上只点了一盏羊形灯。羊形灯的灯光刚好能够把他的脸和磨刀石那一小片区域给照亮。其他部分都隐在暗处。好似昏暗的天地里只有他一人。
修竹倚在楼梯扶手旁。即使环境非常昏暗。但他还是能够完全看清容璧的动作。例如水滴沿着他圆润的指尖滴下。滴在磨刀石上。例如他用刚刚磨好的刀片在手掌上试是否锋利。把掌心的皮肤划出浅浅的白痕。
为了得到最锋利的刀片。必须用自己的身体來尝试。更多更快章节请到。
容璧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流利。似乎已经习惯了。为了做到自己满意。可以毫不迟疑的利用自己的身体。
就像今日为了得到涟漪的怜惜。故意撞在床板上。
修竹咬了咬唇。继续看着容璧。而容璧皱了皱眉。今日不知怎的。刀片怎么都磨不好。似乎是损坏了。
他又磨了磨。然后在掌心划了一道。却还是不够锋利。
容璧举起那片刀片放在烛火下观察。他看了片刻。发现确实是损坏了。便丢在一边磨起另一片了。
而另一片也是如此。不管怎么磨都不够锋利。容璧皱紧了眉。把每片刀片都观察了一遍。发现全部都损坏了。
他平日很少使用武器。而且很注重保养。怎么突然就全部报废了呢。
容璧困惑。却突然想起了修竹。今日他和修竹比试了一下。却也只是划上了他的皮肤。并沒有伤到筋骨。怎么会破坏刀片呢。
他想不明白只得把玉骨扇和刀片丢掷一边。然后拿出白日暴晒好的竹条。一个一个在上面钻孔。钻好孔之后开始拼接。然后穿线。最后串联伞柄伞头制成骨架。
容璧的动作非常熟练。似乎已经做了许多年。
修竹知道容璧做这油纸伞是为了送给涟漪。若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油纸伞。那他想必也爱了涟漪几年吧。
修竹拽紧了手。用法术看了看容璧曾经与涟漪有关的一切。看过之后。松开了紧攥的手。
他看见了容璧年复一年的做着油纸伞。把十二月花画遍;他看见了容璧为涟漪捡起盖头。轻轻覆在她的头顶。遮住了她满目凄凉;他看见了容璧为了涟漪触怒梁家;他还看见了容璧在含英面前喝的酩酊大醉的样子。口里却念着涟漪……
修竹还看见了容璧拒绝了皇上为他和涟漪的赐婚。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只为了让一心想要嫁给赤喾的涟漪得偿所愿。
这些都是为了涟漪。
修竹第一次觉得他的对涟漪的喜欢是多么渺小。和容璧所做的相比较简直算不得什么。他总是惹得涟漪生气。涟漪在他面前很少露出真心的笑。而在容璧面前。涟漪总是可以做到肆无忌惮的笑。
若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容璧已经默默告白了多少年。
修竹点燃身边的一盏烛台。瞬间把自己给照亮了。容璧感受到光明。看向修竹。烛台在修竹腰边。修竹的半身在烛光里。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薄薄的唇。
修竹倚在楼梯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容璧笑道:“修竹。下午怎么突然走了。”
“我在想。我和你的差距。”修竹如实回答。他和容璧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卑的滋味。
他天生就拥有高强的法力。沒有经过任何努力。所以他有恃无恐。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用法力去解决。这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方法。
而如今他不能用法力时。他却什么都比不过容璧了。他不懂如何逗涟漪开心。不懂迂回。不懂以进为退。
他不懂以进为退。所以他会次次被容璧捉弄;他不懂迂回。所以他杀了那些山贼。而不是逃开。因此触怒涟漪;他不懂如何让涟漪开心。更多更快章节请到。所以涟漪不喜欢他也是正常。
若三日后涟漪选了容璧。那也是最正常不过的吧。
“哦。”容璧抬起头。身边的羊形灯把他的双眼照的明亮。他怪道:“说说看。我们的差距。”
修竹却摇头。不说了。容璧也不追问。低下头把裁好的纸黏上骨架。现在油纸伞的雏形已经有了。他又细细的修边。修竹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双眼闪烁。
这把刚有雏形的油纸伞。每一个细节都是精致完美的。可见做伞之人的用心。
“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做。”容璧突然说道。打破这样奇怪的寂静环境。
修竹摇头。说:“不用了。”
容璧却不太适应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一直盯着他做油纸伞。双眼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让容璧感到阵阵压迫。修竹身上传來与生俱來的冷意。
“我记得你吹‘滴水成珠’很好听。甚至和涟漪不相上下。能否有幸再听一次。”容璧记得修竹在太子大婚时为涟漪伴奏。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人们都忘了涟漪的舞姿。
修竹点头。又靠到楼梯扶手旁。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箫。举至唇边。闭上了眼睛。慢慢吹了起來。一曲滴水成珠。第一时间更新如泣般诉出。
容璧愣愣的看着修竹。他不知道修竹怎么吹的这么凄婉。比上次更甚。若要说上次是饱含深情。如泣如述。这次便是空寂落莫。沒有特意倾注感情。曲调空灵。却总是如鸿毛一般挠着悸动的内心。那鸿毛轻轻落在最最敏感的心底。然后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他吹这曲子似乎想要极力说明什么。又似乎什么深意都沒有。
烛光只能照着修竹的下巴和吹着箫的薄唇。箫声愈发的空寂。寂寞的让人心慌。明明曲调什么感情也沒有。容璧却觉得曲中尽是深情。
烛光中的修竹单薄孤寂。一个人默默的吹着冲击人心的曲调。寂寞的让容璧想要上前拉着他的手。让他停止沉浸在孤寂的泥淖中。
“够了。”突然楼上传來柔柔的声音。涟漪站在栏杆旁说道。可是修竹依旧沒有停下。自顾自得闭着眼睛。似乎沒有听到涟漪的声音。
容璧立刻上前拉住修竹的手。阻止他陷入心魔。
修竹的手轻颤。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涟漪也从楼上走下來了。她不解的问修竹:“怎么了。”
修竹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竹箫。双眼茫然。似乎也很吃惊自己刚刚的行为。
“去休息一下吧。第一时间更新”容璧突然说。涟漪便拉了拉修竹的手臂说:“上楼回房休息一下吧。”
修竹任由涟漪拉着他回房。容璧也继续做着油纸伞。一点一点的把油纸伞的每一处都做到尽善尽美。
只是。双手的动作却不再像刚才那般自如。而是轻微的颤抖着。似乎是第一次做油纸伞。生怕出现一丝差错。
容璧不知他怎么了。听到修竹的箫声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心中从未浮起的寂寞的感觉。如静寂千年的猛兽突然被放出。再也压制不住。
他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是寂寞的。所以才会去找一个懂自己的人。或许是知音。或许是爱人。可是。自己的内心。就连自己都不懂。怎么可能会有人完全懂你呢。
所以他从來都沒有在意这点寂寞。所以当心中的那个人这么多年还未出现时。他依旧能够等待。
因为他从來都沒有在意这点寂寞。所以当皇上的要他娶涟漪时。他沒有拒绝。甚至觉得娶涟漪或许能够举案齐眉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可如今听到修竹的箫声。他突然觉得很寂寞。心中好像空了一大块。胸口空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那个人。她还沒有出现。
即使知道那个人非常难遇见。甚至从來沒有这样一个人。能够完全懂他。能够填补他心中的空寂。可是他还是留着一点痴念。
有时候。知道和明白是两回事。
他不可能和他的叔叔容与一般。一辈子不娶妻。
容璧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时候断了这样的痴念。
他按了按空空落落的胸口。那里还有一块疤。是为了保护涟漪而留下的。
娶涟漪。这个能够和他举案齐眉的女子。他不能给她他的真爱。但是绝对能够给她他全部的宠爱疼爱。
让她一辈子笑靥如花。一辈子都是一个处在象牙塔上的纯洁公主。
而那样寂寞的修竹。他不能顾及。他不会把涟漪让给修竹。
能够护好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已经非常困难。他沒有那个心思去顾忌旁人的利益。
所以。当皇上要他杀了为陈国戍守边疆一辈子的洪都王时。他沒有拒绝。因为他知道若他不杀。还有别人去杀。与其让别人杀。让别人留下蛛丝马迹把矛头指向皇上。还不如让他自己去。
这样也可以让皇上看到他对皇室的忠心。
这样容家才有与墨家抗衡的能力。这样容家才不会成为像易家一样的曾经。
所以。他不顾及赤喾的感受。让他的父亲命丧黄泉。
所以。他不顾及涟漪的感受。让她的婚期遥遥无期。
所以。他不顾及修竹的感受。让他娶不到心中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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