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殷的到来并没有为队伍带来什么不同,她很识趣,没事的时候只会待在车板子上跟柳烟迟一起,基本不怎么说话。
她也很聪明,每当唐与言要出行购置药材的时候,会主动跟上来,不言不语的。一旦有什么她想知道的事情,就会巧妙地询问,尽量不给唐与言坏的印象。
看在夏寒殷给自己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唐与言还是乐意解答的,顺带套套她的话。
这样你来我往,达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默契,倒也算不错。
忽然,有一天下马车准备找地方借助的时候,素无情忽然问道:“你作为外来者,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唐与言之前跟夏寒殷互透消息也没有这么直接的点破,师父问的……似乎有些直接。
夏寒殷扬唇笑道:“什么怎么看待你们?我们不都是一样的活着吗?只不过活的方式不同而已。”
素无情继续问道:“太极有阴阳黑白一说,你觉得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夏寒殷思索了下,回答道:“没有黑白之说,至少在我们那里,不能一概以非黑即白定论。”
素无情又问道:“你认为,什么样才算是和平?”
夏寒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才说道:“这个不能是我认为,这是前人的不断实践才做到的事情。和平,是共同的信仰、无视贵贱的律法以及执法施行后的落实等于和平,最避讳的就是有一言堂的情况出现,嗯……大致是这样,具体的我没有专门去了解过,没办法给你更准确的答案。”
素无情淡淡道:“这样就够了,入玄,记住了吗?”
唐与言应声,“记住了,师父。”
不过说这些话不会给她自己带来困扰吗?
夏寒殷笑道:“素楼主,您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每一个问题看似是在求知,实际上她的眼眸中闪烁的光已经在表明她心中有了数。
明知故问,原来是在教徒弟。
素无情道:“你跟我知道的外来者不一样。”
她之所以提起这三个问题,是好几次看见夏寒殷救助弱小了,周围没有唐与言也没有柳烟迟,她也不认为对方能够预料到自己会从客栈里走出来——
不是演给她看的,是真实的心善。
夏寒殷交叠起腿,撑着头道:“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重视每一个生命,也有一些人把额外的生命当做神明的赏赐,肆意妄为,毫无忌惮。不过,再肆意妄为,想要额外的生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毫无忌惮,也是要受罚的。”
“不过,如果就这样分成两类人也太绝对了些,毕竟素楼主提到的太极中,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黑白混淆,说不定有的人就改邪归正了,有的却又弃明投暗了。”
素无情颔首,表示赞同,然后抬脚往这座小村落里面走去。
距离江虞城越近,路途停歇的地方就越多小镇和村落,那座城就像是被孤立给江湖人一样,如水上的一叶舟一般,随水而流。
不过放任不管的好处也是有的,江虞城一边近星璇国,一边近蛮荒十八部,是交战之初最该拿下的战略之地。
只是由于江湖人常常会去那儿聚集,拿下它没有什么好处,还容易得罪人,但不拿下,又很难在地图上打开一道口子,这样卡得意欲进攻的人进退两难,不得不说是一个好策略。
柳烟迟带着马车跟着红棕马找了一处空地停着,唐与言就近找了一个篱笆院子在门外喊了一声。
“请问有人吗?”
里面的门推开了,白发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在昏黄的天色下一步一拐的开了篱笆门。
边开边问道:“哎,是老高家的孩子回来了吗?”
白发老太太伸手想摸唐与言,被躲开了,脸上希冀的神色黯淡下去,揉了揉眼睛,叹道:“原来不是老高家的孩子啊,这位小伙子,你喊我做什么?”
唐与言道:“借住。”
这处离出村的路最近,房子也多,适合借住,不过没想到只有一个老人住在这。
白发老太太让出位置,“哎,住吧住吧,不过吃食我一个老人家没有多余的了,你得自己准备啊。”
你?唐与言伸手在白发老太太面前晃了晃,对方的瞳孔没有收缩,好像看不见一样。
又瞎又瘸……她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
唐与言道:“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借住一夜。”
老太太只知道应道:“好,好,好,你们自己随便凑合就好。”
老太太说完就拄着拐杖往里走,夏寒殷上前扶着人往回走,柳烟迟连忙跟上。
唐与言等师父和柳烟迟都进去了,转头把没什么防御力的篱笆门关好,跟着走了进去。
这种村落的房子虽然掉瓦缺砖的,但起码有个被褥和床铺,比起在涟香城外的稻草堆好多了。
唐与言把包袱里准备好的布在师父的床铺上铺了一层,又拿帕子在凳子上擦了好几遍,才离开去隔壁的房里,继续整理。
整理过程中唐与言闻到了烧东西的味道,她把该擦的地方擦干净后,顺着味走过去看,露天的堂前夏寒殷正在帮老太太打下手,柳烟迟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提着一盏灯站在那照明,每当她们走过都会避让开,一副什么都不敢做的样子。
唐与言走过去问道:“你这是被嫌弃了?”
柳烟迟点了点头,“我笨手笨脚的,寒殷就让我照明了。”
笨手笨脚?能玩得来鞭子的,手应该都挺灵巧的,该不会是跟人在一起都不敢动了吧?
得想办法把人揪回来,至少不要这么上心,上心到手足无措。
她认为活着的最好办法就是无心无情,动了感情,就会有所牵绊,有所顾虑,有所依赖。
——难以在这无情的世道中活下去。
唐与言眯了眯眼看向夏寒殷,“她要下厨?”
柳烟迟摇头,“不是,只是帮一帮老太太。”
这么心善?只是这老太太不一定需要帮忙。
“你小心些。”
柳烟迟虽然不清楚前辈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加强了戒备。
唐与言离开了堂前,在这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周围逛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暂且放下了怀疑一个生活艰难行动不便的老者。
炊烟息止,唐与言又折返回去,看见夏寒殷端着饭菜放在桌上,碗筷摆好,由柳烟迟照着明,看着老太太手抖着握住筷子,一点一点的夹饭夹菜。
她注意到对方的瞳孔对光有反应,不是她之前初步认定的瞎,只是夜视能力不好,心中的疑惑减轻了。
无怪乎她对年老的人提不起多少善意——
两年前,在渝州城调查一个人的时候,为防打草惊蛇,自己借住在城外的一个老人家家里。
老人面容和善,眼睛不太好,腿脚也不好使,她见此,主动帮忙做了些事情,当夜晚的时候,对方燃了迷香意图熏晕她后,拿着刀摸索着进屋想要把自己宰了。
如果不是她对迷香免疫,睡时对外界的声音敏感,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妇孺老弱,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