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照进来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晃眼的时候,唐与言才恍然自己午膳还没用过,下楼匆匆用过餐,循着记忆找到了花无间住的那间房,轻扣了扣。
“进来吧。”
唐与言推门而入,入目就看见花无间坐在推开一条缝的窗边,一手按着纸张,一手拿着笔,缓慢落笔,起笔迅速的写着字。
她走过去近距离观察,纸上写的字结构上有些松垮,却能看清楚到底写的是什么。
唐与言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的眼睛并没有看不见。”
花无间闻言,把笔准确的搁在笔架上,扭头笑道:“毒圣前辈都这么觉得,那如果我的眼睛好了呢,你觉得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不知道,或许,等你的眼睛治好后,无人能出你其右。”
初接触时,花无间虽然眼盲,但行为举止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能做到这一点,会对声音的敏感程度会很高,能够根据声音避开不该去的地方——这绝对是积年累月训练下来成果。
之后看眼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眼睛是被剧毒所毒瞎的,还拥有着惊人的内力,就算不懂武功,将内力一瞬之间打出来,只要命中,就算是她也有可能受重伤,跟别提内力浅薄一些的人,可能命都捞不回来。
襄王一事当中,唐与言更深知花无间消息的灵通和谋略上的可怕。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张写着松垮字迹的纸,她又发现了一件事——
墉城醉花楼、涟香城外魔教据点以及江虞城中的偶遇,或许都是静心计划好的。
醉花楼时让人出手帮忙、涟香城外送一则消息助她还有,将萧策隐藏极深的身份挖出来,摆在她面前。
她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无法挣脱的错觉,如蜘蛛网上的猎物一样,入网了,就逃不掉了。
花无间低喃道:“无人能出其右吗?……”
他笑意更深,“谢谢毒圣前辈的认可。”
唐与言:“……”
花无间没听到唐与言说话,主动问道:“毒圣前辈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唐与言直言道:“我要见萧策。”
暴露就暴露了,萧策当年在她受重伤的时候以箫音哄她,现在过去探望对方只不过是还一报而已。
花无间很干脆的说道:“那我带你过去。”
当唐与言跟花无间走出客栈后才意识到一点——他身边的侍卫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是一个人出来的,他毫不掩饰自己能够准确辨别方位的能力。
……
花无间停在了一家装潢华贵的院外,“你去敲门吧。”
唐与言走上台阶到门前,勾起门上的环叩了叩,随即听到里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她后退一步,等待着门开。
过了一小会,门开了一条缝,仆役看了眼唐与言,没理会她,扫至蒙着眼的花无间,才开口道:“两位,请进。”
门敞开来,唐与言正准备往前走,左手就被抓住了,她扭头看去,花无间做了个口型,“我不熟。”
他不熟悉路,哪怕能听声辨位,也容易走错。
唐与言没有说话,任由花无间借着她的力道往里走,仆役等他们两进来后把门关上,然后在前方领路。
用石块铺成的路上看上去刚被扫过雪,光滑湿漉,只有点点雪花铺了小半。
花无间传音道:“看来斛术的部下对我有意见啊。”
唐与言:“???”
花无间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话了。
路不长,很快就到了,仆役敲了敲门,里头出来了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壮汉,他向仆役点了点头,让仆役继续自己的事情,又跟花无间问好,“您来了。”
您?唐与言心生疑惑。
花无间嗯了一声,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壮汉尊敬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壮汉这才看向唐与言,说道:“两位请进吧。”
进屋后,唐与言闻到了屋里有很淡的药香,气味很苦,还有些柔腻的味道,她还听到了里面有女声说话的声音,萧策有一句没一句应着,看起来十分不耐烦。
壮汉道:“熏衣姑娘,斛主有客人到访,请你离开。”
说到一半的女声戛然而止,随即一身紫衣身材苗条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狠狠地瞥了眼所谓的客人,不满的视线刚到半途,就变得略微有些失神。
壮汉看南熏衣被另一个陌生客人的面容所迷惑,眉毛竖起,“熏衣姑娘,请你离开。”
南熏衣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踩着轻巧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壮汉道:“让您见笑了,请。”
花无间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传音告诉唐与言先不要轻举妄动,唐与言没有动,并且注意到他连一如既往挂着笑容都没了,十分冷淡,身上还展露出一种尊贵不可侵的气质。
壮汉见状,心里琢磨了会,还是主动道:“斛主,属下告退。”
至始至终,壮汉都没有问过萧策的意见,口中喊着的斛主,仿佛只是习惯性的称呼而已。
壮汉离开了,花无间扯了扯唐与言的衣袖,示意她可以继续走了。
唐与言走到里间,萧策半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看着她,笑了笑,他的右手臂绑了绷带,隐有血迹渗出到表面。
花无间恰时收手,唐与言顿了下,还是快步走到萧策旁边,问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萧策道:“昨天下午。”
唐与言问道:“只是手臂受了伤?”
萧策笑容苦涩道:“是的。”
察觉到不对劲,唐与言看向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要走意思的花无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看到床榻边有一张椅子,可能是之前那个叫熏衣的人没搬回原位,索性过去拉着对方衣袖把人带到椅子上,才伸手探向萧策的手腕。
花无间无声笑了起来,他‘看’向萧策,做了个口型。
萧策瞳孔微缩,似乎想挣扎起身,却被毫无所觉的唐与言按下,“萧策,你的部下究竟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杀你的?”
萧策体内还残留着软筋散,还有一种毒潜藏在体内,毒性不强,但他此刻没办法调动体内内力去驱逐,让这样无伤性命的小毒蔓延,对他来说无疑是折磨。
萧策垂下头道:“他们一开始是希望我死的,只不过发觉我真的要死了,又突然不想让我死了,总之,我当年的无所作为,让他们都心灰意冷了。”
唐与言道:“你收束内力,我帮你解毒。”
萧策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债,原本以为要去蛮荒十八部才能偿还,没想到债现在找上门来了,我愿意还此债。”
闻言,唐与言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花无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萧策又道:“不如你替我解了软筋散,我给你吹一支曲儿吧。”
唐与言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道了声好。
萧策解开了软筋散,他从袖中拿出竹箫,放在唇边吹着。
他虽然刻意吹得欢快,不过并没有节奏,故意哄人开心的曲调,跟当年一样难听。
曲音未变,是否意味着看起来变了的人,心却未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