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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冷宫中的太监被尽数挞死,但宗人府还是找到了线索。
议事朝臣尽退后,延亲王齐铭跟齐衍进了西暖阁。
明窗下摆着盘残棋,齐衍坐在窗下,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中棋谱。窗上糊了层绡纱,不真切的阳光从菱格子里透进来,让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齐铭肃手在一旁侯着,脑子里想着刚查到的事,又看到眼前景象,只觉得六弟这个皇上,当得也不甚舒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是当了皇上的兄弟,一个是毕生倾心的女子,他能做的,也只有将心意压在心底,彻查此案罢了。
“说说,又查出什么了?”将一颗黑曜棋子放下,皇帝修长的手指在棋秤上轻轻打转儿。
“回皇上,冷宫的太监没过几堂就不清不白的没了,想是有人鸟尽弓藏,提前下了手。”齐铭躬一躬身,从袖中掏出一块粗制红布,“不过人虽死了,臣弟还是在冷宫外找到了一块酒坛封布,请皇上过目。”
一旁常福禄从齐铭手中接过,小心呈到齐衍跟前。
将红布在两指间轻轻捻着,齐衍淡淡道:“这不是宫里的东西。”
“是,”齐铭看皇上神色了然,又道,“宫中酒水大多是蜡纸封口,细织红布外包,各宫有各宫的镶标。臣特地去尚服局问了在职尚仪,冷宫发现的布是粗织麻后染,所以颜色也留不住。摸两下就掉色了。”
“依你看,这酒是在宫外买的?”齐衍问道。
“酒是什么地方的臣不知道,但坛子和酒封肯定是从宫外来。”说起这个,齐铭有些无奈。“只是背后的人实在狡猾,京里有名号酒坊的酒封都印着签,买卖也有存档。这种粗劣的酒封,也只能是街边巷子里小酒肆的,贩夫走卒推着车哪里都能卖,几个铜钱一碗。根本无从查起。这条线算是断了。”
“五石散的事,顺藤摸瓜,必要时,朕准你搜宫。”齐衍眉峰微蹙,又道,“户部那边,交给尚书刘修仪,你先着手宗人府。朕倒要看看,谁的手能伸进来。”
“臣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施然行了一礼。齐铭道,“宗人府存档里,容氏落在冷宫,封号已经消了。如今”齐铭面露难色,“臣不是插手后宫的事,只是容氏一栏空在那里。臣委实不知怎么下笔,还请皇上定夺。”
窗屉不知什么时候推了条缝,齐衍没有说话,只向外看去,目光落在院中如荼丹枫上。
齐铭低头立了半晌,见无人答话,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暗恼自己急功近利。如今谁也不知圣意是什么,若因自己一句话便触了皇上逆鳞,恐非但帮不了。反而给容萧惹了麻烦。
齐铭手心冒汗,正反复琢磨着怎么将刚才的话盖过去,便听皇上问道:“五哥,你与五嫂可吵过嘴?”
齐铭一愣,一时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支吾着说不话来。
“恩。”齐衍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是明年就要选秀了,照例是要往亲王府指人,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选秀的事现在就问,皇上这是想提前往府里塞人还是提点自己少掺和宫里的事?齐铭想了想,回到:“臣与王妃相敬如宾。成婚以来,也未脸红过。至于其他妾室,都是识礼的人。”
齐衍回过神来,点头笑道:“五哥好性子,从来不会苛责谁。当初庄妃为她妹子求婚,也是为这个。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皇上谬赞了。”齐诤言辞谦和,“其实臣的府中也有拈酸吃醋、相互踩挤争宠的事。别看都是念过书的,说起酸话来,花样可不少。毓芝性子软,又是主母,有时让妾挤兑了,也不跟臣说,只自己忍着。亏得刚成亲时,臣还觉得她成日板着脸,是个有心机的,好几次差点冤枉了她。”毓芝是五王妃的闺名,齐铭对这个妻子没有夫妻之情,心中有愧,便在生活中尽可能照顾,撑足了正室的腰。所以在旁人眼里,二人也是举案齐眉的一对。
“可现在,你们很好。”
“臣后来了解了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受了多少委曲。自此便是事急,也都先听她的解释。若真是歹毒的人,也不至于一次两次着了人家的道儿。”齐铭说到此处露出一个笑来,“索幸毓芝确实贤惠公允,臣的信任也没错付。”
齐衍微微一笑,“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常福禄察言观色,躬身过去给齐衍换了盏茶,才低声道:“皇上,快到晚晌了,奴才叫人传膳吧。知道您这两天胃口不好,御膳房新上了莲叶粉蒸鸡。”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檀木嵌螺钿大理石炕桌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常福禄在一边候着,正犹豫该不该叫人传膳,只听皇帝问:“沁园那边,怎么样?”
常福禄立马转过弯来,“亏皇上挂念,容主子已经大好,服了几剂药,天儿好的时候也在园子里转转。容主子贴身的丫头,两天前也已送回去了。”
“恩,”齐衍伸腿蹬上蟠龙米珠粉底朝靴,吩咐道,“去沁园。”
沁园与乾清宫、太和殿都不算远。齐衍没叫人备辇,只一路步行。正是晚膳当口,路过乾清宫时,往整个皇城看去,灯火辉煌,千百间殿宇大半掌灯亮起,摇摇绰绰地往乾清宫方向拱照着。
传驾太监是常福禄的徒弟常德,容萧正在用膳,便见常德疾步从门外进来立在外间,锦宜跟着进来,隔着珠帘向容萧福身道:“主子,常德公公来传驾,皇上说话到沁园了。”
皇上来了?容萧一愣,但也片刻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葱绿弹纹暗花锦袍,是极普通的常服,不好见驾。
换装已是来不及了,流光与锦宜二人忙扶容萧到妆台前,流光为她绾了个简单的堕马髻,锦宜从妆屉中捡了几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排着为容萧簪在髻上,又拿了只白玉嵌珠翠扁方斜插固定,最后才端起托盘上耳坠,“娘娘看,戴什么样的耳坠子?”
镜中人绿衣银簪,格外素净,只脸色稍显苍白,容萧抬头看了看,打开桌上胭脂小盒,用水调一点化在手心,稍稍遮盖尚未全去的病态,才道:“不用带耳坠子了,多了反而刻意。”
“主子这样就对了,”流光笑道,“各宫主子谁不是如此,见皇上前都要打扮一番,以求最美才好。”
容萧看着镜中人,语气游移:“我现在的样子,放到后宫不过是群芳中一株草罢了,这些胭脂,也只能稍遮病态。”
锦宜给她点了些淡樱色唇彩,声音轻缓,“有人爱花,有人爱草,心里想着什么,眼里也就瞧着什么了。主子且放宽心,皇上若是想瞧姹紫千红,便不会来沁园。”
容萧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那日流光的话如醍醐灌顶,平心而论,他对她猜忌,她何尝不是处处谨慎算计?彼此都藏着真心,又何必谈谁负了谁。况且,她一辈子只会也只能有这么一个男人了,生死荣辱都在他弹指间,难道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只为一口莫须有的气?
已经决定与皇上好好相处,容萧就不会再在心中的坎里做困兽之斗。
不远传来脚步声,锦宜流珠忙抚平她的衣衫,一齐到外间跪在海纹天晴绒毯上磕头。
沁园内挂着羊角风灯,坠坠影映着满院秋容。不远处,容萧正盈盈跪在一室融融中,广袖与袍角皆迤逦委在地上,素雅寻常的装束,此时反有种羸弱的美。
不知怎么,齐衍生出点淡淡错觉,好像谁的手,轻轻在心上拂了一下。
秋风吹来,将袍角掀起一道圆弧,容萧听见头顶响起他的声音:“起来吧,你身子还弱,往后不用跪在门口等朕了。”
待容萧谢恩起身,齐衍就着门边的烛火打量她:“太医的药还不错,朕看你比前几日好了不少。只是还有些瘦。”
他穿着石青盘龙常服,腰间玉带垂下的明黄穗子微微荡动,二人皆是青衫,相应在一处,显得格外多姿。
容萧抿了抿唇,微一福身:“门口风冷,请皇上移步主位,臣妾为皇上奉茶吧。”她本是说话一板一眼的人,现因病气力亏损,一句话说出来,声音软糯绵靡,二人相距又近,倒像是娇娇私语。
容萧脸上有些发烫,她没想到自己开口就是这样的声音。可这幅低头抿唇,脸红羞惭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副伺候人的小媳妇相。
齐衍些微晃神,轻咳一声往明堂走:“你不用忙,让他们伺候。”
容萧跟在他身后,待他在罗汉床上团蝙锦垫上坐了,才命锦宜上茶,双手奉到他跟前:“传膳还有些时候,皇上先暖暖胃罢。”
一双纤细素白的手衬着墨彩山水纹茶盏,圆润的指尖在灯下泛着柔和细润的光泽,不染寸彩、自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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