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站在楼梯口看着大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客人来的越是多,赔的也就越多。
霍正东一心要挤垮会宾楼,连续降价了一个多月都没收手,宝珠每天看着账本都愁眉苦脸。
周仕显不禁好笑:“才亏了这几个钱就受不了?要是做生意简单,世上就人人都能经商了,你耐心些,正东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宝珠合上账本没好气的说:“他那是假公济私好不好?自己要跟兄弟斗,要抢家产,拖我们下水做什么?还不如当初不要找人合股,他自己爱怎样就怎样!”
周仕显摇头:“你这是迁怒,就算对面会宾楼不是霍家的,也可能会争客人抢生意,换作是你又会怎么做?”
宝珠突然有些泄气,瘫坐在椅子上沮丧说道:“那干脆我退股算了,租个小门面做点小生意,也好过现在这样天天看着赔钱。”
“你那几间陈记转手给别人是明智之举,倘若自己一直经营着的话,你又怎么知道不会有人眼红拆台呢?生意大小有区别,竞争都是一样的。”周仕显耐心劝说。
宝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撑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认命的继续算账。
到了六月份,天气炎热起来,热锅子也无人问津了,酒楼里的炒菜继续半价售卖,眼看着对面的会宾楼门可罗雀几乎没有客人进去,可是依然照旧营业没有关门的意思。
这天宝珠正在三楼的茶室歇着,外面小伙计领了何九进来。
“掌柜的,小的给您道喜啦,咱们家姑爷考中了秀才,已经回家里来啦,您还不赶紧的回去看看?”
“咳咳”,宝珠被一口茶水呛的咳了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抬头扫了眼正在商议事情的霍正东和周仕显,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何九,在外面别浑说!我还没成亲呢,什么姑爷不姑爷的?”
何九厚着脸皮赖笑道:“那不是迟早的事儿嘛,行,我以后不再外面喊了还不成?”
宝珠白了他一眼:“你跟着伙计去后厨给常师傅道喜吧,就说我知道了,还有事走不开,让她提早下工先回家去。”
何九应了声,跟着伙计退了出去。
霍正东笑道:“怎么?秀才娘子还不赶紧的回去给相公道喜?”
周仕显也说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章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这次能一举考中可见平时的辛苦没白费,总算是有了出头之日,确实可贺。”
宝珠撇嘴:“既然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又是举人老爷推荐,又是主考官提点的,考不中才稀罕呢,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喜不喜的?”
霍正东端起茶杯低头轻笑,周仕显无奈的摇摇头也不再多劝。
宝珠最后还是等到酒楼打烊了才回家,一进家门就被张氏拉住,噼里啪啦的就是一通埋怨。
“珠儿,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今儿晚上大家都给章良道喜,常师傅在家置办了席面,连何五娘他们两口子都去了,你也不说早点过去帮忙给张罗……”
宝珠看着一脸兴奋眉眼都是欢喜的张氏,自己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失落感,“娘,要不然我再补一份贺礼,现在让小梅送过去?”
张氏白眼:“这都是哪跟哪啊,你们眼看着都要成亲了,怎么还跟外人似得?这是送贺礼的事吗?”
宝珠扶额:“行啦娘,怎么做你就先替我办了吧,我累了,要去歇着了,咱们明天再商量行不?”
宝珠一边敷衍张氏的唠唠叨叨,一边快手快脚的洗漱完,闪进自己房里,油灯也没点就摸黑上床,蒙头歇下。
转天趁着张氏还在吃早饭,没等她开口,宝珠又赶紧的出门躲了。
月中旬的时候,霍正东接了一笔大生意,宝珠举着盖了兵部大印的文书目瞪口呆。
霍正东嘲笑:“我早就说过不会让你折损了那点儿本钱,现在相信了吧?赶紧的给爷笑一个,这阵子看你的苦瓜脸早就腻味了。”
军中的伙食,除了朝廷按份例供给外,还有大批量的副食和主粮缺口需要各府各营在地方上自行采买。
因为官文批示时间长,流程繁琐,往往要等上一个多月银子才能拨下来,军中自然是不能等米下锅,一般都将这块事宜委托给商户办理,由商户先垫付了货款,采买送货都一并安排了,朝廷拨下了银两再结账。
宝珠看着官契上头一笔要采买的各类粮食蔬菜和禽肉,心脏突突的猛烈跳动着,标价虽然比市价要略低,但是这么大的货量,中间可赚的差价也是不菲。
宝珠拿过来算盘,战战兢兢的拨弄核算,越算越觉得心惊肉跳,不知不觉中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我从没做过采买的行当,……我怕……我做不来,这么大的数目,又是军中的伙食,万一再有差池……”
霍正东嗤笑:“瞧你那点出息!就跟你平时给酒楼采买一样,有什么做不来的?看好了上面的交货限期,把跟咱们酒楼有来往的,靠得住的粮铺农户畜场摘出几家签了契,他们自然会按时送货,再留好了备选,出了差错赶紧补上就是了,营中验收的事不用你管,只要筹备好物资,银两款项交接清楚,剩下的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饶是霍正东如此轻猫淡写,宝珠捧着文书还是冷汗淋漓。
往后的一阵子,宝珠终于知道什么是针芒在背如履薄冰了。
小心筛选了供应,紧密安排时间筹措,又要仔细查验过了才放行让一车车粮油蔬菜禽肉送往郊外的兵营。
宝珠整日里带和伙计往返奔波,回到酒楼又要核算各种款项,经常是一个小疏漏就吓得自己惊慌失措。
夜里也常被噩梦惊醒,无外乎都是自己失手弄出了各种差错,然后有士兵打上门拆了登瀛楼,还有大官拿着拘捕令锁走了供货的农户。
这一晚,宝珠又被噩梦惊醒,坐床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披衣服下床做到书案前,随手合计起将来能拿到的利润。看着纸上自己以前从没想到过的数字,盘算着年底分成后能买到什么样的宅院,手里剩下的钱又有什么打算,宝珠渐渐的踏实下来,这才回到床上又睡了回笼觉。
登瀛楼里现在酒菜的生意倒成了摆设,宝珠干脆都甩给了马掌柜打理,自己只专心应付军粮的筹措。
看宝珠浑身紧绷着理帐的样子,周仕显皱眉道:“你也不用太过谨慎了,上面有正东顶着,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别为了几个钱,再拖垮了身子。”
宝珠叹口气,放下了账本,起身做到茶几旁,接过周仕显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就是踏实不下来,有时候会想到以前在乡下,春种夏播,每天劳累早出晚归,秋收时候,看着粮食在下雨前都堆到了屋里……那种踏实和满足是难以形容的,还有后来的酒坊……”
提到酒坊,宝珠又想到周仕显以前的不地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才又接着说道:“还有后来的饭庄,每天想着新菜式,想着怎么改进配方怎么增加新生意……那时候也是踏实的,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不提心吊胆。”
周仕显好笑的摇摇头:“你是思虑过甚了,就算是你一时不慎捅什么篓子,别说有正东,就是我这个东家,再不济也能出面遮挡一二,你一个女子,能打理清楚这些账目已经不易,别的事不需要你多考虑。”
宝珠泄气的自嘲道:“也许真的是我太过小心又没见识了,看样子以后还是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好。”
周仕显端着茶杯的手轻顿了下,“选好日子了?”
“嗯,我娘和常师傅商量过了,等过了我爹的孝期,十月里就成亲。”宝珠无精打采的说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嫁人了。”周仕显的话尾似乎夹杂了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
眼看着婚期不剩几个月,宝珠什么都不及多想就被张氏折腾的团团转。
“珠儿,你看看娘给你缝制的被褥,六床厚的四床薄的,凑一起正好十全十美……”
“珠儿,你赵婶子说子孙桶要去城东的老铺子现定做,还有梳妆台拔步床这些个物件儿,京城里嫁闺女娘家都要陪送的……”
“珠儿,嫁衣你到底想好了要啥样子的么?这也就剩不到三个月了,娘还等着给你赶工呢……”
宝珠不胜其烦,苦着脸哀求道:“娘啊,你自己拿主意行不?嫁衣不都是大红的吗?这有啥好选的?你就饶了我吧,我忙着呢。”
张氏白了宝珠一眼,不悦的埋怨:“你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要嫁人啊?什么都不操心,娘都给你置办了,寻问你个主意也不行?就说这嫁衣吧,虽然都是大红的,但也分了绫的罗的丝绸锦缎的,还有带祥云底纹,带富贵团花的,上面有绣牡丹花开的,有绣喜鹊登梅的……”
“打住!娘,你明知道绣活我不懂,问我也不知道,你来拿主意行不?捡你拿手的做!”
饶是如此,这阵子张氏还是隔三差五的打发小梅来酒楼找宝珠,不是问她鞋子绣什么花,就是新娘盖头加不加穗子。
正当宝珠被扰的头晕脑胀时候,这天何九又过来了。
“怎么?我娘让你来问我新床打什么样式的么?”宝珠不耐烦问。
何九捶胸顿足的急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老人家就别光顾着忙啦,出大事了诶!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咱们家的好姑爷在外边儿养了个小妖精!”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