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让侍女从别处搬来一个炭盆进来，自己扶着莫问落座。
天还没黑，但在明亮炭光的对比下，屋里其他地方就显得格外幽暗昏沉。
思思点燃烛火，转身就见莫问唇色苍白得过分，宛如梨园唱戏人扮相时涂的白色口脂。
思思的眼睛不停在她身上打量。她是习武之人，略一观察就发现莫问不知气虚体弱，还呼吸短促。
怎么睡完一觉，眼前这人的身体反而更虚弱了？
思思眉毛拢成一团，“姑娘不止是用了冷水吧？”
莫问不想说话，但又怕她不肯消停，淡声道：“有点受寒。”
“姑娘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思思的语气里固然有着埋怨和责备，但又何尝不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莫问心里门清，却不能说清缘由，她抬眸敛眉，略显无奈。
“抱歉。我……习惯了。”
“那得改掉……”思思莞尔，却又在下一刻缄默了。
习惯？“习惯了”三个字对于旁人来说或许的确就是生活中无意的一个习惯，但莫问不是。
她和莫问相处了一段时间，当然知道这三个字背后充满了多少无奈。
思思背脊一凛，后知后觉回味出莫问说这三个字时语气低落而怅惘，才意识到她自己说错了话，在抬头刹那对上那迷雾般的眸子时，视线飞快地往下移，神色很不自然。
“你身体不好，不宜沾染冷水……”
“嗯。”稍稍顿了下，莫问忽然道，“思思，我饿了。”
莫问早上用得不多，一觉直接睡过晚餐，此刻不饿才怪了。
想到此处，思思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心头的不自在瞬间消散无影，她忙道：“姑娘稍等，这就摆饭。”
饭菜早就做好了，一直温着，只是跑一趟的事。
思思很快就端来饭菜，她一边摆放，一边细数菜品及摆放位置。
莫问身上的毒虽已压了下去，但被耗费的精力却没有复原，手握起筷子，又放下。
推开饭碗，移来旁边盛好的鸡汤，鸡汤冒着热气，莫问捏着汤匙，慢慢地搅动。浅尝一口，不烫，喝进肚里，又暖乎乎的。
一汤匙一汤匙，慢悠悠地喝着。
尽管如此，那小碗汤莫问也只喝了不到三分之一。
放下勺子，将碗推远些，莫问开始擦拭嘴角。
思思扫了眼桌面，“姑娘不吃了？再用点其他的吧，这里有你喜欢的……”
莫问轻摇下头，打断她，“离魄怎么样了?”
……又是离魄。
思思看她一眼，“沐公子看过他了，说是无碍。”
经她一提醒，莫问想起苏沐来。
“他走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思思想了下才明白她问的谁。
“还没。不过他似乎找姑娘有事。”
莫问静了片刻，回神。
“我过去看看，你自去忙吧。”
思思抬头看看天，暗蓝的幕布仿佛沾染了灰色烟雾，整个天显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我陪你吧。”
“不用，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这句，莫问拄着铁杖，也没等思思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
因为拄着铁杖，她的身体不再笔直，微微有些弯曲。
思思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
烛光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映照在银白的头发上。
自得知忠伯一事后，苏沐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他双手叠着，神情肃穆，双眸专注地盯着一个点，思绪却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飘散。从唐门到西郊墓地，到云雾山。从半月前，到月前，到莫问每次毒发时，甚至十多年前……
卫风左右看了看，终是忍不住动了动唇，咳嗽一声。
苏沐回神，“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卫风得到离魄首肯，低声道：“唐云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苏沐：“在哪？”
卫风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自然不在这里。”
陈惊凤和李夫人是姐妹，卫风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将人侄儿绑到姨丈家里藏着。
苏沐被他别有意味的眼神一扫，当即醒悟过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挟天子令诸侯’？”
这消息适才才收到，卫风正是来请教下一步计划的，此刻闻言也不由望向床上之人。
离魄盯着搁在棉被上的双手，轻声说了一句，“自然越快越好。”
苏沐：“今夜？”
离魄：“‘令诸侯’这么明目张胆的事，当然在白天。”
“白天？”苏沐眉毛淡拢，“你别忘了这里是他姨丈家。”
离魄眉色不动，“他们不会知道。”
虽知暗夜阁手段了得，苏沐却不敢冒险，他默了默，道：“你找个理由，把阿问带出去。”
风吹得烛光跳跃，一时明，一时暗。
丝丝光线从窗沿缝隙漏出来，照进斑驳晦暗的角落，映出一个人影。
离魄不说话，苏沐等了会，就没了耐心。
“上次忠伯和我去唐门找解药已打草惊蛇，恐怕他们已从我们身上知道阿问了。现在我们抓唐云去跟陈惊凤要解药，凭陈惊凤和李夫人的关系，你觉得阿问在这里还能安全无虞？”
离魄看过来，“你想如何？”
苏沐定定望着他，“你找个理由，把阿问带出去。”
四目相对，“为什么你不带她走？”
苏沐轻嗤一声，清俊淡然的面孔上带着几分孤傲。
“我带她走，你去认解药？”
离魄：“……”
见离魄被噎得说不出话，卫风不禁反唇相讥，“既然苏公子识得解药，只管拿了药材自己配即可，又何须去认什么解药。”
他语气冷峭，带着几分嘲讽。可苏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把人教给我，我来处理。”
被无视的卫风愤愤然又要反驳，离魄忽地睨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一滞，垂下眼帘再不做声。
苏沐没瞧见两人的“互动”，他等了良久，压着火气冷声又重复了一遍。
“把唐风交给我。”
离魄依然没有说话，苏沐噌地一下直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太猛，“嘭”的一声，座椅被他腿弯反弹倒地。
就在火气飙升，被点燃的前一秒，离魄回了他一个清冷淡漠的字。
“好。”
一拳头打上棉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