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那一辈身处的时代是个特殊时期,是在闹大跃进,那啥大革命之后。
全民闹大跃进的时候,说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亩出千粮,肥猪赛大象。”详细的咱也不敢犯浑多嘴,只是那个年代对于爷爷辈而言是灾难的开始,也是我家悲剧的开幕。
三分天灾,七分**。全国上下开始饿成一片,别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就是老干部家也揭不开锅了。
那时候三里之内饿殍遍地,十里之内必有易子而食。啥叫“易子而食”?老百姓饿的没法子儿了,就吃人,人吃人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可是虎毒不食子,饥饿下的心还尚存那么一点人性,所以就跟别家交换孩子再吃。
“二月半,挑小蒜,狼吃孩,没人断。”喇子山虽然没发生人吃人那么恐怖的事情,但是也受到了灾情的波及,这句童谣是我奶常念叨的,那时候因为缺衣少食,人们在野蒜刚冒芽儿的早春二月就去挑回来吃,有时候孩子也去。
小时候不明白,狼吃小孩,咋就没人去追了,后来才得知,原来那时候根本没人会在地里干活。
我太爷一家十一口人,那时候也没啥人口限制,甚至推崇“人多力量大”,可是人多粮食没办法跟进啊,何况身处于那个特殊的时期。
不过我太爷是喇子山有名的斗牛士,那时候喇子山有一个开阔的大水溏子,乡亲们就拿栅栏围住,农忙之后举行斗牛节,以图丰收节庆。
太爷有一头大水牛,叫乌狮。每年斗牛节都会带上乌狮,跟十里八村的牛斗上一斗。太爷几乎年年拔得头筹,赢了也没啥大奖品,只有一块红布。
听我奶说,这乌狮跟我太爷感情可好了,要是还活到现在我都得称呼它一声牛二爷了。乌狮刚出生那会儿,两条腿还没站稳,就颠颤着钻到了我太爷脚下,我太爷乐坏了,说这牛认了主儿,这辈子跟定他了。
我太爷待乌狮就跟亲生儿子一样,带着它下地,到河边洗澡,到了晚上还得待牛棚吸袋烟。我太奶有时候闻着太爷一身牛味,就把他踹下榻要他跟牛过日子去。
到了我爷爷那一辈,日子就没办法过得那么顺溜了。十一张嘴在等着吃饭,那时候撅树根,挖野菜,甚至还吃“观音土”红壤潮湿的那种。可是吃土终不是解救之法,只不过骗骗自己的肠胃罢了,一时胀饱了,终究还得呕吐出来,对自己的身子又是一番折磨。
最后我爷爷饿得不行,就把心思放在了那头牛身上。这年头儿,人都吃不饱,地都荒废了,还要牛干啥。
我太奶自然也同意了,杀了这头牛,一家老小就全都能活过来,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我爷爷就和太奶商定了,就趁我太爷外出的时候,把牛拉到了后山。
在那个时候,宰牛的方法较为传统,并不像现在的电击,或用上化学药物处置,而是非常残忍的“开颅”。
要说这乌狮还真不愧是斗牛,血气太盛,丝毫不肯乖乖认命,爷爷合着几个壮汉之力才用绳子把它牢牢地捆在树干上。
喇子山宰牛的传统是要开颅的,把牛头死死地套牢,然后拿来锤子和长钉,把三寸长的钉子从牛的鼻梁骨上穿透,称之为:开颅。
这个传统老早就有了,据说是一位阴阳先生所教,因为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的七窍是灵魂的出入口所在,而牛这牲畜的灵魂出口便是牛鼻子,这也是为何要在牛鼻子上穿圆环的缘故之一。
而且,为了防止牛向旁人求助,在场的人都得背着手站立,或者干脆不看,不然一时于心不忍,这牛啊,就杀不下去了。
开始时,乌狮一直哞哞地咆哮着,似乎是在求救,又或者是在怨恨。
多年后我奶告诉我,其实我爷爷杀它是犹豫过的,因为它为咱们家耕了一辈子的地,可以说是劳苦功高,只不过它如果不死,全家十一口就只能饿死了。
最终我爷爷还是选择了下杀手,拿着三寸长的长钉,从鼻梁骨扬锤一砸,骨头碎裂的声音都清晰可辨,牛被杀的时候,那叫声听得人心碎。
可是过了一会儿牛就不叫唤了,或许是认命了吧,等到太爷赶到时,长钉已经埋进了鼻梁骨。
地面流满了鲜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在场的每个人都选择了沉默,爷爷在割牛的脖子的时候,牛的眼睛里除了沾满血丝以外,还带着一丝丝凄冷的牛眼泪。
我太爷伤心极了,因为这不仅是他的斗牛,还是它的老伙计。他扬锤就想把我爷爷给砸了,但是我太奶拦住了,说这是她的主意,为的是救一家老小十一口人。
说来也奇怪,那牛死了以后,绑它的那棵树就枯死了,那座山头就再也没有树木生长。
时光一转,到了九十年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报应,我爷爷很早就过世了。
那个年代,老百姓生活富裕,物质不像以前那么匮乏,所以超生严重,导致了计划生育开始实施。
“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少生娃子多养猪,要想富多种树······”属于那个时代的标语,相信不少人还耳熟能详。
喇子山的人称呼计生办的人为:干部,“半夜不怕鬼敲门,只怕干部找上门”是那时候流行的一句话,意思是干部抓超生,那都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的,像什么断水断电,推墙拆房,说是“计生猛如虎”也不为过。
那年正值隆冬腊月,大雪封山,厚厚的积雪踩下去足有一尺多深。那时我娘已怀胎十月,因为村里有户人家超生了一胎,为了钻法律空子,就把多一个人的户头寄在了我们家头上。
一来是因为他们给了咱们家一些钱,二来我爹欠过他家人情,所以我娘这第一胎倒成了超生了。
我爹料想干部是不会来了,所以就把我们娘俩从深山薯窖接回了家。
谁知中午时分,三叔公火急火燎地敲开了我家的门,说是干部偷偷摸进山了,这当头估摸着是到村口了。
家人听罢,吓得几乎愣怔了,按东北腔调讲,那就是吓蒙圈了啊!
商量有顷,我爹一激灵,倒是憋出了一个半灵不灵却极其大胆的想法。
在乡下农村,家里的老人很早就会为自己准备一口棺材,以免发生啥突发事件。而我家后堂就停了一口。
但是我娘一听要躲棺材里,说啥也不答应,生人进棺材,那不是嫌命长吗?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多不吉利啊。
可是也没别的法子,要是被干部抓住,不单赔个倾家荡产,孩子怕是也保不住了。所以我娘一咬牙,流着泪就躲进了棺材。
后来干部自然是没抓到人,灰头土脸地就走了。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娘出了棺材之后,彻底疯了!
是疯了,她整个人开始崩溃,抓狂,衣服裤子全都被她给抓烂了,然后大冬天的,光着屁股坐在雪地里哭。
不光哭,我娘还说胡话,闹腾。后来实在不行,我爹怕伤着我,就拿绳子把我娘给捆了。
我奶当时吓坏了,自叹命苦,以为我娘在棺材里憋傻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人群里挤出一人,说我娘怀的是阎王胎,他有法子可以救我娘。
我奶看他一身打扮,蓬头垢脸的,而且还瞎了只眼睛,以为他是流亡的乞丐瞎说胡话,就让他别添乱,到别处去要饭。
但是那瞎子伸出手摇晃几下,手指上套的一串铜铃哗啷啷作响,我娘果然安分了许多。
这般,我爹我奶才深知,这看似破落流亡的瞎眼老乞丐,其实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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