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说道惜‘春’上了‘药’,似乎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倒是又看了初大夫一眼。
而这时,黛‘玉’三人也都看见了,榻上的惜‘春’头上已经包扎起来,连着脸上的血迹也洗干净了。但要说伤得如何……
反正黛‘玉’知道她的‘玉’佩没任何反应。
初大夫见了探‘春’的眼神,却不卑不亢的接过了话去,“好叫几位姑娘知道,这小姑娘的伤虽不轻,却也不重。想来那车撞上周氏杂货店时速度不快。只是这小姑娘之前想来就忧愁焦虑,伤了心神,故此这会儿才没醒来,终究不会是太久的事。此后只要能放开心怀,照着‘药’方调养,也就无事了。”
似乎觉得这几个姑娘都不会懂得医理,初大夫只说了结果。
探‘春’就叹道,“林姐姐,这次你可是救了我们的命。”
黛‘玉’也叹息一声,“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初大夫,我四妹妹的情形,你可看得准么?”
初大夫微微一笑,虽黛‘玉’这话有些不相信她的意思,她也不多做分辨,只平静道,“几位姑娘都是千金小姐,养在闺中,只怕平日里连磕碰也是少的,故此见了贾四姑娘这模样才觉着担忧。可这样的伤势,便是放在小‘女’孩儿的身上,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黛‘玉’听她这么说,倒又打量了她一回。
她这辈子来京之后倒还没见过大夫。可前生她却是个多病多灾的。见太医的次数不少——有时候还是贾母让太医一并给她看的。
那些太医院的太医,见了她这样的姑娘,都必然会夸几句“千金贵体,不可与常人一并而论”这一类的话。
仿佛同样的伤、同样的病,到了她们这儿,也就和常人不一样了。而且她们娇贵,也本就不该和常人一样适应伤、病。
这初大夫的话中却没有这样的意味。
倒是将她们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概而论了。
这样的态度,黛‘玉’倒是颇为喜欢。
不过,显然如黛‘玉’这么想的几乎没有。黛‘玉’还没吭声,旁边一个婆子已经不满道。“你这医‘女’说话好没道理!这公府千金哪能和普通的‘女’孩儿相提并论?再说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哪有什么机会坐马车的?更别提出这样的事故了!”
这话说得很有些无礼。
莫说黛‘玉’,连着宝钗青‘玉’探‘春’等,都有些皱起眉来。
探‘春’虽撞到了背,一直都忍着痛,但也不等于她对身周的事就一无所知了。这韩嬷嬷是跟在她身边的,只是之前挤在了最后的马车上而已。
如今两个主子撞伤了,就算是意外,这些嬷嬷也要担心担上关系。
这是想要撇开关系呢。
是觉得只要这初大夫错判了,错就都可以推到初大夫身上了?
探‘春’想到近日里的所见所闻。虽不曾听见黛‘玉’和宝钗她们的话,也不曾见黛‘玉’之后的应对。她也能得出一个结论——如今这情形,若还拘泥于后宅之中,那可是蠢透了!
加上后背疼痛,探‘春’就越发的不耐烦起来,“住口!这初大夫何曾将我们和普通人家的‘女’儿相提并论了?我们……”
探‘春’想想,这嬷嬷是嫡母选到她身边的人,到底不能在这会儿彻底得罪了。终究还是换了口‘吻’道,“按这位大夫的说法,倒是那车夫是个得力的。我虽坐在车上,倒也明白。他要是让车子一头撞上去,只怕就算是‘侍’书入画跟着,我和四妹妹也要糟糕了。”
之前,因惜‘春’的状态,探‘春’就让‘侍’书和入画也跟上了车——她们的年纪也是小了些。
但也确实,若车夫的力道控制不好。两人依然会伤得很重。
然而,探‘春’这会儿这么说,却不真是为了赞扬车夫。她只是表明,直接肇事的车夫都不打算追究,其他人就更别说了。这是让之前没紧跟着姑娘们的婆子也少蹦跶两下。
只是,她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法,在贾府里历练多年的丫鬟婆子自然听得出来,如宝钗黛‘玉’自然也听得出来,一个市井大夫听得出来,那就有些奇怪了。
之前没有反应,后来又被探‘春’抢先一步的黛‘玉’一直是注意着那初大夫的,注意到这初大夫在探‘春’说话后‘露’出了几分惋惜又不耐的眼神来,还很快垂了眼帘以作掩饰,心中倒是有些好奇。
不过,黛‘玉’自然也不会在这会儿对初大夫做出什么反应,倒是看探‘春’发作了这么一番,让周围随‘侍’的婆子一时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干脆的让人送了这初大夫离开。
如今的事情太多,她也无意在这儿纠缠。
等初大夫离开了,黛‘玉’才道,“宝‘玉’已经来了,想来马车等事很快就能备好。只是,四妹妹还是早点儿醒来才好。”
之前是事急从权,且那时候不过是街上有些闲杂人等而已,早都散开了。这会儿……黛‘玉’可不敢肯定,宝‘玉’能不能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纨绔公子给都‘弄’走!
黛‘玉’这么一说,宝钗也有些忧虑。
可惜,宝钗还来不及附和,那韩嬷嬷忍不住的又开口了,“不是老奴说,之前就该好好的找了马车送几位姑娘回府去。姑娘们何等尊贵?竟在这地儿落了脚。看看这儿的桌椅‘床’榻,这被褥,在府里,只怕就是大丫鬟用得都要好些!”
黛‘玉’倒有些无言。
她也知道探‘春’身边这个教引嬷嬷是王夫人的人。
而她在到净居寺前,近乎是和王夫人撕开了脸。对王夫人的人来说,给她这个客居的姑娘找麻烦,本来就是讨好王夫人的一种手段,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她选择的时机和采用的借口,哪怕是换了前生的黛‘玉’,只怕都会觉得出口分辨是降了身份。
于是,黛‘玉’只是看了探‘春’一眼。
探‘春’顿时又是羞恼又是难堪。
听见韩嬷嬷的话,她也实在是怒了。
——二姐姐那样圆滑的人,都敢在嫡父嫡母和祖母之间义无反顾的选择祖母,难道我还不及她不成?
探‘春’素来是个有志气的,虽顾忌着自己的婚事只能讨好嫡母,但一早就知道嫡母不算真聪明。如今更是觉得,还很可能坏了贾府的事!
她当下看都不看那韩嬷嬷,只是认真对黛‘玉’道,“林姐姐,这事儿你该是受我们家连累,等回家告诉了祖母知道,祖母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探‘春’这番话,哪怕是之前跟着宝钗青‘玉’的嬷嬷也不会觉得奇怪——她们的眼睛也不瞎!
韩嬷嬷却是愕然不解。
探‘春’这个反应太奇怪!什么叫受她们家牵累?什么叫给她一个公道?
让这些公府千金——哪怕这庶‘女’她平日里是打心底不很看得上的——落脚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失了体面。她身为教引嬷嬷,说上几句,难道不是应分的?
不过,到底是跟着王夫人的老人了。
韩嬷嬷至少能听得出探‘春’站在哪一边。虽然全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探‘春’能把自己怎么样,韩嬷嬷还是明智得没有再吭声。
毕竟这儿也不是贾府。
要是探‘春’当真发起疯来,她也找不到援兵。
而黛‘玉’见探‘春’说到这样的地步,自然也再没吭声。
说起来,这个韩嬷嬷她前生就有印象,那时候她记得,探‘春’是在进大观园的时候将这位韩嬷嬷送回家去养老的。
现在看来,有如今的机会,探‘春’是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了。
探‘春’确实是要讨好嫡母,但以她的心气,不等于会纵容一个教引嬷嬷一直在她身边指手画脚。
可是,这样聪明又没有坏心的姐妹,固然让人相处起来轻松,黛‘玉’却是忍不住的又想起了那百二回本和“天命”一说。
元‘春’也就罢了,那是贾母教养的。可探‘春’、惜‘春’乃至于原本的迎‘春’,不管她们的‘性’格有多少问题,却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的愚笨。
然而,她们明明没有得到好的教养。
这么一想的话,刚才就算是面对疯马和纨绔子弟也镇定自若的黛‘玉’简直有了几分茫然。
亏得在这谁都没吭声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时候,榻上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呻‘吟’。是惜‘春’醒来了。一醒来,惜‘春’就伸手按了额头,“怎么了?”随即又抱怨道,“这‘床’真不舒服。”
韩嬷嬷顿时大是得意。
可还不等她再说什么,探‘春’已经抢先道,“马车出了事故坏了,你又把头撞着了。是以我们只好先找了地方落脚。”
惜‘春’就“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下意识的抱怨那一声,纯粹是自小娇生惯养的缘故。总觉得‘床’榻很硬,被褥的触感粗糙,味道还有点儿怪——哪怕这上房的被褥,都是店家仔细清洗过的。
可探‘春’这么解释一通,惜‘春’也就自然的接受。她对这几个姐妹的了解可比那韩嬷嬷要深多了。她毫不怀疑她们这么做的必要‘性’。
甚至她也没问什么时候回府去,只是忙让入画帮着坐了起来,道,“多谢几位姐姐了。”
见惜‘春’醒来,似乎真没什么大碍的模样,从姑娘到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松了口气。然而,和她相熟的几个姑娘,或者‘精’明点儿的丫鬟嬷嬷都注意到,惜‘春’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古怪,不但不像平日里的惜‘春’,甚至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应有的眼神。
当然,看起来更不像是一个意外受伤昏‘迷’的姑娘醒来时应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