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兰,你打算何时归家?”龙父表情中有所寄盼,但更多的却是责备。
奚兰对这语气和神情,再熟悉不过。她从前,不敢有半点违背父亲的意愿。现在,却不得不艰难开口唤道:“爹……”
“你还当我是你爹吗?”
从天灵镇出来,一别快要一载,她没有回去,几乎音讯全无,最开始。她是无法往家中送信,后来,是没有脸往家中送信。
可是,她并未忘了自己是谁,时时记挂着天灵镇的家,记挂着爹爹。
如今,面对着父亲那责问的脸,她低头回答:“孩儿有苦衷,爹爹一定明白!”
“奚兰,你过来!”龙行天站在原地没有动,唤她过去的声音,就像曾经一样笃定。
“爹……”她仿佛能预料,父亲要做什么,迟疑的站在原地。
龙行天行事比她还要决断。更由不得她不听,声音提高重复道:“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终于朝前迈开了步子。
其实,离开数月,她也十分想念父亲,特别是在听闻龙门山庄被烧毁之后,她日夜担心着,不能再见父亲了,这重逢,已属不易!
此刻,走近了才发现,爹爹头上的发丝几乎全白了。苍老了好多,在她记忆中,爹爹一直如巨人一般存在,其实,他与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奚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龙行天语重心长问她。
她十分肯定回答:“爹,孩儿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龙父突然强硬的强调。
奚兰往后退了一步:“爹,这次孩儿有自己的主意!”
“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对方鼻子里呼出一口怨气,不容反驳的说:“走。跟爹离开这儿!”
“爹,孩儿不能跟你走!”
“啪!”
她看到父亲的巴掌落下来,她没有躲,挺直了腰板,接了这一巴掌;那白皙的脸蛋上,立刻就出现了龙父的手掌印。
从小到大,奚兰没有少挨过父亲的责罚,但是龙父并不轻易动手打她。可见,挥这一巴掌的龙父心中多么的失望!
她埋着头,不愿深看父亲充满怒火的双眼,她知道父亲为何如此动怒,但她依旧要说:“爹,孩儿从小就严听您的教诲,是您教我道义向天,孩儿今日所做的一切,别人如何误解我都没关系,可是爹,你应该明白,世人所犯下的错误,总有人去弥补……”
龙父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道:“龙奚兰,老子教你去助魔为孽了吗?”
记忆里的父亲,他说话,永远都波澜不惊,是教她做人,带她成长的长者。虽然严厉,却极少这般发火。所以能逼得父亲这般样子,奚兰内心也十分自责。
自责的同时,她又不得不坚持着自己的内心的想法,两股情绪在心中交织着,眼眶很快就红了,她问:“爹,你们都认为,倏世不该被救赎吗?”
龙父质问她:“将一张白纸被扔进墨缸里,再捞起来,还有机会变成最初的颜色吗?奚兰?倏世就是那张被染黑的纸,改变不了任何了!”
“爹,纸是物,物不能变,但是人心,是会变的!这是你告诉我的!”
对方不否认这一点,但却不得不告诉她:“没错,人心不能和物相比,人心会变,但只会越来越黑!”
奚兰愣住,父亲从前说的每句话对于她来说,影响都是巨大的。可她必须得将这些话,全部抛之脑后!
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起了勇气,她沉声唤了一声:“爹,孩儿从前都听你的,恐怕这次,不能再听你的了!”
龙行天方才还很愤慨的脸,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却多了更多的无奈悔恨,“奚兰啊!爹当初就不该放你去金陵的!”
“爹,你不放我去,我一样会去的,这就是我的宿命,我逃不掉的!”她相信,在那时父亲就知道,这天道轮回,是改不了的!如果能改,这么多年,父亲早应该为她改了!
龙天行一见她说得这般赤诚,眼中透出惋惜和难以舍弃的目光,“奚兰,你知不知道,爹让你回去,是救你!”
她拼命点头,回答:“爹,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孩儿好,可孩儿长大了!”
“是啊!你长大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长大了!”
思绪仿佛跟着他这一声轻叹,回到了十八年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原来不能!
奚兰以为父亲已然接受了自己的选择,再见难舍,她有许多话,想要对父亲讲。
“爹,我见到娘亲了,她在……”
本以为,等了那么多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有所触动,但奚兰看到的却是,父亲早已看破的神情。她说:“她终于如愿了!”
“爹,我所做的一切,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龙天行看向她那坚定的脸,目光复杂,好像,在可怜一个将死之人。“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奚兰,你天性纯善,哪里懂得人的险恶!”
都已说到这里,奚兰也不愿再等,便直言问道:“爹,我与那死去的季锦画到底有何关系,为何我们长着相同的脸?”
其实不必龙父来回答,她就已猜到,自己与季锦画很可能是亲生姐妹。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有很多说不清楚,因为季锦画的生辰,就比她大几天而已,难道,是孪生姐妹?
那就只能是同父同母,既然同父,他们的父亲,到底是季承乾还是龙天行?
此刻,龙天行并未回答她,她可以感觉到,父亲不愿意提起。
“爹,你曾提醒孩儿,远离季常乾,难道他是……”
“奚兰,我确实并非你的生父!”
得到这一肯定的答案,奚兰如雷轰顶。
她引以为豪做了十八年的龙门后人,竟然全是假的。
“我一生未娶,龙门无后,才将你抱了回来养。本来以为让你远离金陵,就可以逃开这一切,但是,当年我答应了乔婉之一个要求,便是允你十七岁来金陵寻她。”
难怪,她前脚才走,龙父就让紫虚元跟过来,将她带回天灵镇去。
她沉声问:“所以我的亲生父亲,真的是季常乾吗?”
龙行天深锁浓眉,沉默了起来。
从前,她以为是娘亲抛弃了他们父女俩,现在才知道,受抛弃的,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而已。
那个娘亲,在一对女儿中,选择了其中一个,送给别人为后,唯一的条件,竟然是十几年后,用来代替另外一个。
这样的故事,荒唐得如何让人信服呢?
她毅然唤道:“爹,不管是谁生了我,你都是我爹!”
龙天行听到她这一声,表情却更难了!
“奚兰,就是真当了你是我女儿,才来这里带你走啊!”
她心头一揪,从几岁开始,爹爹将她独自扔进鬼屋时,她总觉得他是一个铁面狠心之人,现在才晓得,她的爹与别人的爹一样,疼她,担心她,不忍看她走向深渊。休吐找号。
但她信念已定,不可悔改。
唯有掀起袍角,双膝往地上一跪,三个响头嗑在青石板上,额头上瞬间就破了皮儿,见了血。
“父亲在上,受孩儿三拜,养育之恩!”
龙父没有动,蹙眉难过的垂视着她。
她接着又嗑了三个响头:“感谢父亲十八年来教诲之恩!”
这三个之后,额头上鲜血已是往下流了!
龙行天不忍看,背着手,闭目将脸转到一边。
她继续嗑了三个响头,这次,血泪交加,说出了不孝之言:“他日孩儿若有留命在身,必回来报父养教之恩,若不能,只能来世再来敬孝道!”
“王妃……”一直站在远处不敢打扰的严明,看见此情此景,已是忍不住热泪滚滚,那样人高马大的男人抹起眼泪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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