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茴离开后,原本就了无生机的别墅愈加显得空荡而阴冷。
二楼的卧室里,章云娇独自一人坐在地毯上,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酒瓶子。
前半辈子,她玩弄了一大票人,后来,又反过来被人给推下地狱。因果循环,到底还是有根有据的。
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她逐渐躺下来。一旁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她歪过头,突然哼笑一声,按下接听键。
“章总,双双小姐她……”
章云娇瞬间清醒过来。
第二天,章云娇收到了一张女儿的照片。照片的双双,被关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损,情绪却很差,不停地哭着叫“妈妈”。
早上,她匆匆画了个浓妆,开车往对方指定的地点赶去。
大年初七,一股寒流侵入上海。道路两旁的树干巴巴地皱着,仿佛进入枯死状态的老人,可不久之后,它又将迎来一个春天。章云娇靠在车旁抽烟,看着那些树,忽然就被呛得直干呕。
一年四季,新旧更替。
可人呢,会在同一个个体上发生新旧更替这种事情么?
人只会在之前叠加的风霜之上,不停地衰老,直到死亡。
等她把烟掐灭,沈谦已经站定在她面前。
两人的背后,是民政局。
章云娇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昨晚的歇斯底里,也没有过激的表情,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沈谦双手插兜:“双双现在很好,你放心。”
“你是怎么想到要查我的?”章云娇终于问出了内心的疑惑,“那些事情,很少有人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语气疏淡,“我时间不多,赶紧把事情解决了。”
章云娇沉默半响,最后妥协:“保证双双的安全。”
沈谦嘲讽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先于她往民政局的大门走去。
办完手续,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章云娇高傲地挺着背,还企图维持最后的自负和尊严。
在她那辆宝马的旁边,还停了一辆越野。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车里坐着的男人——雷励进。
雷励进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锐利深邃的眼神成了一把涂满药水的刀,一下一下地剜着她的肉。
“之前她来找过我,还跟我打了个赌。她说,我会输得一无所有。”章云娇呼出一口白气,涂得鲜红的嘴唇泛着艳丽的光泽,“我低估了你对她的感情,我的确输了。可是沈谦,你就不怕我把她和你儿子的事情捅出去么?特别是秦舫。”
她“咯咯”地笑了两声,“秦舫的手段,你见识过么?”
沈谦站在她背后,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女儿在我手上。”
“你不会伤害她的,沈谦你下不了手。”
他往前走了两步,踩在那片落叶上,语气低沉:“你可以试试。”
“你弄出人命的证据目前还在我手上,不,确切地说是在雷先生手上。这么多年了,他想找你叙叙旧。”
章云娇好像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中,浓妆艳抹下的五官僵硬如铁,丝毫没有松动。
最后,在他的注视下,章云娇一步步走向那辆越野。
车子启动后,很快就驶离原地,留下一串落叶在地上打旋。
——
正月初八那天,麦穗接到了薛路打过来的电话。那头的他说话语调比起几个月前又要高昂一些。
“记着,正月十五啊。”
“薛路,抱歉,我可能来不了了。”
薛路不满地大叫:“你这不给我面子是不?我媳妇儿还想见见你这女英雄,你不来的话,可真是伤了我们的心。”
麦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得硬着头皮说来不了。
说到最后,薛路也不强求。
“行吧,等你以后安稳了,你来重庆,或者我和我媳妇儿来上海找你们一家人。”
麦穗握紧电话:“我以后可能会在老家这边住下。”
“也行,你把地址告诉我。”薛路说。
“好。”
“还有一件事,虽然新年说这种事情不太合适,但我必须得告诉你,我表哥和表嫂前不久离婚了。家里怎么劝都劝不住,表哥他好像……还是放不下她。”
麦穗苦笑:“锦竹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哦,其实我也想到了。”薛路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事实上,他对锦竹颇有看法,如今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也算是断了自家表哥的心思。
后来,麦穗想,这件事就留在箱底,让它尘封。
回到老家住这十多天,沈励歌也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有天,麦穗将他带去镇上的小学,问他愿不愿意在这里读书。
这孩子心思还有比同龄人敏锐一些,在那之后,他问过她,他们是不是要搬到这里。
“你喜欢这里么?”
沈励歌点头:“喜欢。”
“这里是爸爸妈妈的家,以后也会成为你的家。你会在这里认识更多的老师和小朋友。”
“那我们不回上海了么?”
麦穗摸摸他的头:“要回,只是现在还不能回去。”
“那意思就是我不能和以前的同学一起读书了?”
“嗯。励歌舍不得你的同学么?”
沈励歌有点不开心,“舍不得。”
“等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回上海,到时候再商量一下。”
闻言,沈励歌这才没追问下去。
当天下午,麦穗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这几天的天气很好,碧空万里,院子里那棵大枣树看起来也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算算沈谦离开的日子,也有几天了。
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她在一片混沌中等待他铩羽而归。只是,这个过程却令人痛苦无比。有好几次,她都想立刻冲到他面前,和他一同面对困难。
然而,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冲动。
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的她,不能,也不配。
——
“当初就不该放那姓沈的走!”秦舫叼着烟,语气森寒,“仗着有雷励进撑腰,竟然敢翻天了。”
跟了秦舫二十年的忠诚跟班仔细把整件事分析给他听:“大佬,他再怎么翻,也翻不过你的五指山。那姓沈的不过是大陆上一只小小的虫子,怎么能和你抗衡。就算他手上有东西,也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
秦舫眯起眼睛,“你说得对,他不过是一条不起眼的虫子。这次,我要让他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夜已深,距离章云娇被雷励进带走,已经快一天了。
漆黑安静的房间,只有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沈谦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好久都无法回神。
当天晚上,秦舫和雷励进通了电话。电话里,他先是暗示雷励进不要庇护沈谦,否则别怪他对着干;后来,他干脆直接明示,让雷励进把沈谦交给他。
“雷先生,聪明人干聪明人干的事,不要为了一个和你不相干的小子,错失一个交朋友的好机会。”
雷励进也不松口,“沈先生也是我的朋友,秦先生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雷先生,做人不要不知好歹。”
电话那边的雷励进一阵沉默,最终,他答应了这个条件:“我会将沈谦交给你。只是,你要亲自来一趟上海,有些事我想和秦先生当面谈谈。”
时钟行走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快,掺杂了令人焦躁的忙乱,在万籁寂静的夜里,时刻拨着人脑海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沈谦打开屋内的灯,下床倒了杯水喝。
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屋里开着暖气,让人闷得慌。
推开窗户,一片冰凉晶莹的雪花打在手背上。
上海下雪少,但偶尔也会下。外面楼房的屋顶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很快就化掉,化成水,沾湿地面。
冷气灌进来,让他的头脑不再混沌。清醒过来后,沈谦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上海下雪了。
她应该早就睡了,看不到短信。
可没想到,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来。
——你冷么?
被握得有些发烫的手机此刻成了温暖他的唯一东西。
——还好,你怎么还没睡?
——收到你的短信了,睡不着。现在,一切都好么?
沈谦按在屏幕上的手指稍稍停顿了下,然后开始打字。
——嗯,还好。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们那时在重庆相遇,真的是偶然的么?
他靠在窗前,雪花飘进来,打在脸上,融化成水。
——不是偶然,我从长沙一路跟你过来的。
从来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天意。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早点睡。
将窗户关上,抹掉脸上的雪水,沈谦拨通她的电话。这一刻,他想听到她的声音。那么,不管前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不怕了。
电话只嘟了两声就被接起,里面传来她匆忙下床走路的踢踏声。
“我到客厅来了,你说吧。”
“没事,就想听听你说话。”
麦穗轻笑了一声。这样的夜晚,只属于两人的一通电话,着实不多。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没怎么听你唱过歌。”
她轻声反驳:“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几秒过后,“你唱吧,我听着呢。”
“咳咳……那我开始了。”
他静静地听着,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她略显沙哑的声音。
“几年前你一走就没回来
从此我的爱变成了无奈
可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
这世上的孤独
我需要去忍耐
等待永久地等待
树叶绿了又黄你还没来
等待永久地等待
在这世界上
你是我的唯一
等待
……
等待永久地等待
树叶绿了又黄你还没来
等待永久地等待
在这世界上
你是我的唯一
等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