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侯府延续子嗣的人,选定了柳艳如,用茹老夫人的话说,如此甚好,小公子之母出身容貌人品才气一样不缺,今日贵妾,他日平妻,甚好!
自那日“三堂会审”结束,兰兮与端云便被迫分开,端云在侯爷的亲卫贴身“保护”下独自回了清风院,兰兮则被茹氏带到了西院,美其名曰:替她调理身子——茹氏忽然之间成了当仁不让的神医圣手了。【全文字阅读.】
端云在清风院过得如何且不提,兰兮在茹氏的眼皮子底下,过得倒不赖,也就是不能出院门,走动有人跟,坐卧有人盯,但吃香喝辣呼奴唤婢,连外间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耳中,她虽未能亲临,这侯府里发生的大事小事与她有关没关,可谓一点没落下。
柳艳如如雀屏中选之后,还来与兰兮敬过茶,据说是她自己知礼非要过来,仿佛怕兰兮委屈她似的,许氏派了陈嬷嬷亲自陪着柳艳如前来。
那一杯茶,兰兮一声不吭砸到了地上,没喝。
茹氏在边上看着,待人走了,便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呢,还是有恃无恐?”
兰兮执壶斟了杯茶,推到茹氏面前,自住过来,茹氏忙或不忙都要兰兮在跟前陪着,甚至是写方子拣药材都不避着她,兰兮趁便跟茹氏学泡茶,几遍下来倒也很有些样子。
“姨奶奶这话我听着着好笑,今时今日,我既是端云之妻,又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何来的破罐子?又何来的破摔?”
“那就是有恃无恐了!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茹氏喝一口茶,赞声,“不错。”
“那是自然。”兰兮自斟自饮。“比起姨奶奶,我且多了份‘名正言顺’呢!有姨奶奶的盛宠不衰在前,我想要没信心也难。”
兰兮对茹氏谈不上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但这两三日的相处,倒对她生出一些敬佩之意。茹氏擅医,懂茶道,兰兮听过她谈琴,见过她写字作画,更知她武艺高强。还有那一段军中传奇,委实胜过兰兮自己太多,这样的人。不论其品性节操过往出处如何,都是极易令人心生敬意。
虽有敬,兰兮说话却未留情。不仅是“姨奶奶”的称呼,言辞间,“妻室妾室”也是分得极苛正的。一点不含糊地往这位姨奶奶心上捅刀子。
茹氏被老侯爷捧在手心宠了一辈子,由豆蔻少女到乌丝染雪,真性情倒保留了七八分,一生不曾在他人面前曲意逢迎过,喜怒虽不会摆在脸上,但喜憎由心。不喜的人或事她是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容忍的。不过,对于兰兮她却有不得不忍之故,尽管很多时候她都想一掌拍死她。
“姨奶奶说得冠冕堂皇。我却是不信的,哪里就是为了云家的香火,姨奶奶分明是同我有仇,见不得我好罢了。”兰兮发现自己的嘴皮子不仅越来越利索,且越来越锋利。真不枉同麦冬好姐妹一场。心中有怀疑,想要证实便唯有试与探。
茹氏总是能令兰兮想起秋老夫人。可能因为她们俩的经历有些类似,同样为心爱之人所深爱,同样无法生育,同样是胸有丘壑不输男儿,同样爱恨炽烈手段了得……同样,背负着难以触碰的生死隐秘?
“是又如何?”茹氏狠的,不仅在于心,在于手,她的嘴也不笨,但经不得逆鳞常常被抠到,又杀不得打不得,因此常被激得心火上扬,心火一烧,顾忌便少。
“姨奶奶其实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吧?我跟我娘的事?”兰兮直截了当地问,不过神态从容,不急不徐,她笃定茹氏会如实回答。茹氏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因为骄傲,所以不屑撒谎,尤其,观茹氏之行事,大概也乐于透些冷风出来冻冻对方,当日秋老夫人不就是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茹氏应该也有类似的心理。当然了,那时候秋老夫人被她下了药神智亢奋异于常人,兰兮如今却是勉力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果然,茹氏见问,不甚在意地就给了答案:“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
“那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兰兮没有一下子就提风华绝代。
茹氏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兰兮装傻:“我娘从城墙上跳下来其实只是受了伤并未丢掉性命,她被人救了,只不过后来——”
“你就探我的话吧!”茹氏冷笑,“告诉你也无妨。你娘中了风华绝代,跳楼不死,产子必死!而你,在母体中染了风华绝代,活不过二十——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找到克制之物了,调理得当,十年不易,多活五年是可以的。只可惜——”茹氏眼中似怜悯,又似自嘲,“风华绝代,不二风华,一生无嗣。”
兰兮不动声色,“哦,姨奶奶竟知道得这般清楚,竟似亲身经历过一般,比我了解的还要多呢!我倒是不知道还可以多活五年,原以为也就一二年的事。”兰兮笑了笑,“知道活不长,所以没想那么长远。端云常说要与我恩爱到白头,我也只是听听罢了……正因为就这么几年,所以我不管不顾了,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横竖等我死了端云可以再娶妻生子,但这几年,我要他的全部。我活着也就这么一点念想了,死都不会妥协的!”
“不妥协?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跟别人洞房了,你却只能困在这里,你不妥协又能如何?眼不见为净?还是嚷嚷几声算数?可笑!”茹氏冷笑。
茹氏脸上隐有怒气,是真怒。当然,她不可能是怒兰兮之不争,应该是想到自己当年了吧。“当年,祖父与祖母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之时,姨奶奶想必深知不愿妥协却又不得不妥协之苦吧?”兰兮又加了把火。
哪知,这把火添进去,茹氏不仅没有震怒,反而一下子淡定了,兰兮心里暗暗奇怪,微一思量,便又道:“不知道姨奶奶当年有没有想过,干脆去喜堂上大闹一场,姨奶奶一身过人的本领,祖父亦是不世英雄,便是离了侯府也能闯出一片广阔天地呢。”
“你要有本事从这里出去,尽可以闹去。”茹氏明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撩拨她,却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年,若他肯随她离开,她何至于丢弃尊严与骄傲委身为妾……这是他欠她的,是云家欠她的!
“姨奶奶跟我娘有仇,所以现在连我也恨上了?”兰兮继续试,“不然,就是因为——莫不是因为,同样因毒而无法生育,姨奶奶与心爱的人之间不仅多出一人,且姨奶奶还屈居妾位,所以,姨奶奶嫉恨于我,要毁掉我的幸福,是这样吗?”兰兮说了“因毒”。茹氏也不知没听清还是不在意,竟点头承认了,“你说对了,我就是见不得看不得,在别人家也罢了,同样姓云,同样是独子,同样是要承爵当家主的,为何其祖不行,其孙可以?我眼睛看不到,手伸不到,便罢,你们如今却是撞到我眼皮子底下,不管一管对不起我自己。”
茹氏眼底幽冷,又似有烈焰,带着灼烧一切的疯狂。
兰兮怔怔地看了茹氏半晌,忽而点头:“我懂了。”有句话叫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有的人,却是己之不得,勿令人得。
“恨我?”茹氏看兰兮,如同看蝼蚁。
茹氏有自信的资本,怨不得她低看了兰兮。
“姨奶奶言重了,恨,谈不上。”兰兮心里其实是很火大的,尤其是看到茹氏这么肆无忌惮地承认了,强势到无耻的地步,偏偏兰兮此时又拿她无可奈何,真是感觉相当之憋屈,不过面上不显罢了,言语间也不能落了下风,“姨奶奶这么大方地承认嫉恨于我,能有让姨奶奶这般疾恨之处,我受宠若惊呢。”所以,不恨,但是可怜你。
兰兮一双澈兮兮的美眸,带着怜悯之色,狠狠挑衅茹氏的骄傲。
想了想,索性说出另一个猜测。
“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中毒,对吧?”兰兮直视茹氏,说穿她不能生育的真正原因,“姨奶奶所中之毒,也是胎中带来的,姨奶奶同兰兮一样,也中了……风华绝代之毒。”
茹氏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独自隐匿了几十年的秘密,竟被人看破了。
“你从何处猜到的?”太过震惊,所以问出。
兰兮微微一笑,“不止如此呢,我还知道更多、更久远的事,姨奶奶有兴趣听一听么?”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杀意在茹氏心中一闪而过,秘密被人窥到,非是忌惮,乃是不习惯。
兰兮脸上的笑意愈发明灿,若她的猜测是对的,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风华绝代何其难得,兰兮不以为除了当年绝谷的那位师妹之外,还有人能制得出,若茹氏是当年的那个“她”,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年纪也对得上。兰兮几乎可以肯定,茹氏便是“她”,至于“她”如何变成了茹氏,则希望茹氏能给她解惑了,兰兮心里竟有丝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