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兰兮却是与小玄在一处。【全文字阅读.】
“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今日,可否与小玄一起度过?就你我二人。”早间,送药过来的小玄如是说。
云雾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几个人却是藏得住的,何况小玄早有预谋,所选之处不仅别有洞天,且隐秘非常,便是久居山上的绝谷门人,也未知有那一处好景。
小玄一手牵着兰兮,一手提个小灯笼,慢慢地走在约三四尺宽的狭仄山洞里,脚下高高低低弯弯曲曲,每一步落下去轻缓稳当,仿佛行在笔直的林荫道上,又仿佛已行过百遍千遍。小玄只静静地走,并没有出声就脚下的路况比身后跟随的人以任何提醒,走在后面的兰兮,每一步变如小玄一般走得从容,如同脚下的路早已了然于心。
月窟连着的那条密道,里面也是弯曲如细肠,她在里面行走三年,最终走出了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赤峰上的月窟,她与小玄一起住了五年。
“姐姐,你闭上眼睛,待会儿我说可以了,你再睁开。”小玄转过身,看着兰兮闭上眼睛,又叮嘱一句,才继续往前走。
十来步一个弯,接连转了两回,眼前豁然开朗,空间大了,光亮也有了,小玄将灯笼灭掉置于一旁,双手扶着兰兮。
“姐姐,睁眼。”
兰兮睁开眼,有些迫不及待,因为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入眼,是一泓清泉,泉池大约有两张床那么大,是不太规整的圆形,是活泉,看得到池面水波隐漾,听得到隐然潺潺之声。
泉池之左。安放着两张小榻,一桌一柜,两个圆木墩子。
泉池之右,一锅一灶,一些柴米油盐。
泉池之上,尺许宽的岩缝交错,透了白暖的日光下来,落在水上,石上,照亮着。温暖着。
泉池之前,站着这俩人。
“与月窟好像……”突然上涌的泪意,这一刻。告诉兰兮知道,不管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月窟的那五年,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不可磨灭的,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时她所以为的苦,以为的煎熬,如今看来已蒙上了层柔软的轻纱,疼痛已依稀,记忆覆上了层暖黄的色调,竟有种美好的错觉。
“是挺像的。不过,这泉是冷泉,不如月窟的好。”便是这泉是暖的。也不如月窟的好。再没有哪里,能好得过月窟了。
“冷泉也好,可以喝,洗菜做饭方便了。”再像这里也不是月窟,看着很亲切。偶尔过来坐坐也不错。
“姐姐和我去那边看看。”小玄拉着兰兮往锅灶那边走,“我先替姐姐把药熬上。咱就一个灶台,药不熬好就没地方炒菜做饭了。”
灶边的石台上,有三个药包十分显眼,拿起其中一包,将里面的药材倒进旁边的陶罐里,挪开锅将陶罐放到灶上,又拿了水瓢去舀了泉水添进陶罐里,生了火,火苗舔着细柴很快烧了起来,火光跳动着,小玄眉眼弯弯,笑得满足。
“姐姐午间吃什么……”面还是饭?从前,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有,除了他毒发昏迷或不能动弹完全要赖姐姐照顾的日子,而姐姐的回答几乎都是——
“面。”兰兮笑,想起了从前。
他们开伙的食材都是去焰宫的大厨房领的,面条不是新鲜擀出来的,而是压好的干面条,放一个月都没事,煮面条容易,所以兰兮基本上都是选面条,晚上则吃馒头,馒头也是领的,其实想想,在吃穿住方面焰宫并没有过分亏着他们,每季也给发衣衫和布料,比起普通人家的仆役,少了月银,也少些自由罢了。
“姐姐来添柴看火。”小玄将手上的柴往兰兮手里一塞,笑得有点坏兮兮的。
兰兮接过柴,坐到灶前,手上不紧不慢地动作,时而添一根,时压时拨,那灶膛里的火苗就跟乖宝宝一般,就那么小小团地烧着,不会灭亦不会旺。
从前,她就是这样,背对着他,替他熬了五年的药。
她熬药的背影,他看了五年,原以为会一直一直看下去,甚至于,不再是那么多的背影,而是并肩而立,执手相握,一直一直同她一起走下去。
他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仍然会与她一起谋划,随她一同下山。只不过,在下山之前,不,在见面之初,他就要用柔情将她缚住,要告诉他,他喜欢了她,想和她一起过一辈,结成夫妻幸福地过一辈子。她迟钝地想不到,她只当他是弟弟,他却要同她说明白,引着她以女子看男子的眼光看待他,引她去发现,去养成,继而走进,深爱。
他从不怀疑,她最终会喜欢上他,他来得那样早,却晚了一步。
有时候,不,很多时候,他会想,如果没有那几个月的分离,在姐姐情窦初开之时,在她身边的只有他,在她身边,不会出现别人,那该多好!
每当这么想,他便深恨,恨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更恨他自己。
他终究高估了她的疏淡,高估了她对陌生人的心防,高估了那五年的时光,高估了上天待他的那几分眷顾;又,低估旁人的眼力,低估了旁人用心,低估了,那个面目全非丑得爹娘都不识先叫焕卿后叫端云,实际上姓云名端的家伙,低估了月老发起疯来那力量会催心捣肺。
上天让他在绝处时遇上她,绝处因她而逢生,所以,窃喜之余,他无端地多了分笃定,笃定她会是他的。可最终她成了他的,那个同样因她而绝处逢生的人,那个出现得比他晚,却恰逢其时的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想做好人,可最后却做了件好事,让端云那家伙占了天大的便宜,不过,他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抢了他的人,也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小玄,你父亲那边……”兰兮忽然回首,打断了小玄的思绪,他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立时截下她的话,“用不着担心他,他能奈我何,还能上云雾山掳人不成?看我高兴罢了,我心情好,便下山去见见他。”
“可他想要你……”
小玄再次截下她的话,眉毛飞得老高,“他敢交给我,我就敢接,就怕他不敢,说说谁不会,他又不是没有儿子,想拿我这个不亲当试金石罢了,他自己多不容易才当上太子,如今这储位争的太温吞了,不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历炼,出不了强太子好皇帝。”
兰兮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听你这么说,好象也有些道理,不过那日听你父亲那么说,又不似作伪,我总有些担心。况且当日我和端云……如今我们食言了,我怕他知道了不肯放过你。”
“他要不放过我,那我就不放过他的天下了。”小玄无所谓地掸掸袖子,笑嘻嘻地转了话题,“这个地方是我无意发现的,我套过敏师兄的话了,他并不知有此一处,想来别人亦不知,你说,外面的人发现咱们忽然不见了,遍寻不着,会怎么样?”
“他们肯定会瞒着端云,只要端云不知道,那便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兰兮轻松作答。
小玄想了想,一笑:“姐姐说的是,横竖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去了,耽误不了什么,随他们今天鸡飞狗跳去。”只是惊不着他最想吓一吓的那个人,可惜了。
“他明天知道了,肯定得后怕。”兰兮又道。
小玄眼珠转了转,深以为然,扬声笑了起来。
笑声在洞里回旋,久久不绝于耳。
“姐姐,你答应我,若是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当日光变成月光,这一洞室与月窟更肖似了三分,各自躺在小榻上,盖着轻软的被子,彼此对望,银白的月光洒在不远处,眼前没那么亮,可是,却能清楚地望见彼此,那颜,那眸,那唇,那笑,叠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之上,深深地印在了彼此的心上。
“好,我答应你。”兰兮道,“不论谁欺负了我,我一定告诉小玄。”便是端云,以她心上的某处地方,也越不过小玄去。
声音轻如月光之羽,悄落在人心间。
“姐姐,我一定能配出风华绝代的解药,你莫急。”
“好,我不会急。”
“姐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你莫怕。”
“好,我不怕。”
“姐姐,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好。”
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需要,姐姐也会到你身边。
这一晚,他们似乎说了很多话,又似乎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后来,小玄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兰兮穿着大红的嫁衣,越过他登上了大红的花轿,他拼命追了上去,终于跑赢了那几个孔武有力的轿夫,拦下了轿子,他喘了口气,正要去掀轿帘,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喜堂上,正冲着另一个大红的身影盈盈下拜,耳边是一声响亮的唱和:“夫妻对拜!”瞬时,锣鼓齐鸣,声声切切砸在他心上,不知梦里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