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最新章节阅读.】”吃罢酒酿圆子,小玄倒了杯温水递到兰兮面前,兰兮看到小玄另一只手心里托着颗褐色的药丸,不由微微一愣,小玄将药丸往前送了送,眼望着兰兮,轻缓道,“吃药。”
小玄眼中熠熠,轻柔而又坚决地注视着兰兮,在他眼底,其实还是藏了些忐忑,兰兮是个中高手,他手上的药,她只闻到味儿,不说能辨出配方,其成分肯定是一清二楚的,自然,这药于她有无用处、有多少用处,她也心中有数,她若说不必吃,他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说服她,可他,总得试试。配药是如此,拿给她吃亦是如此。
兰兮却是一愣之后即取过了药丸,随手放入口中,端杯喝水吞服。小玄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别的做不了,配合着随他折腾却不难,再说,她正好也可以看看他如今学到了什么程度。
药丸入喉,兰兮皱皱鼻子。
小玄呼吸一紧,“姐姐怎么了?”
“苦。”兰兮歪歪头,鼻子又皱了皱,有些懊恼的样子。
小玄“扑哧”一声笑出,低头看着她,眼中宠溺之色如月华流转,右手在身后虚晃一下再慢慢送到她眼前,轻轻打开,手心里便多了个红玛瑙般的蜜枣,小玄嘴角翘了翘,“吃吧,跟个小娃儿似的。”
兰兮见状弯了弯眼睛,喜滋滋地拈起蜜枣含入口中,吃得眉开眼笑。
“姐姐,师傅又夸我了呢。”这时天已落下薄暮,暑热稍退,山谷里有丝轻风,却略嫌不够,小玄拿着小蒲扇,不紧不慢地靠在椅边头一下脚一下地围着兰兮团团扇着。扇出的风不算大也不特别小,拂在身上让人很是舒服凉爽,兰兮惬意地叹息一声,随口问,“夸你什么了?”
“说我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他了。”
“是吗?”兰兮说得漫不经心似的,但微合的眼帘迅速掀起睇了眼过去,其间光采斐然。
“他说我天分是极好的,又极聪明,不仅学起东西来比旁人快上许多,且活络得很。不拘泥,能见人所未见,想人所未想。若肯下功夫,前景不可限量。”
兰兮不觉微点了下头,想到小玄学医的初衷,不免又有丝怅然,小玄能不能一直下苦功。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罢。
“师傅还说了——”小玄似乎皱了下眉,话锋一转,“他说信不过我的品性,怕我将来擅医又擅毒之后,哪日不高兴了,就能成个大恶人。弄得自己臭名昭著,白白污了他和绝谷的名声。”
兰兮一听不乐意了,拧起眉头盯着小玄道:“你品性怎么了?哪里让他信不过了?先前没入绝谷。你随手抓把药出来也能毒死一大片,也没见哪个被你毒死啊?他凭什么这么说?”兰兮护短,对小玄尤其跟护犊子似的,见不得人说他不好,如今见他被人恶意攻击。哪里受得了,肝火立时就上来了。也顾不得去思量小玄这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更没能听出他明里暗里的那点刻意,素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恨不得这就去找信口开河的柴老头理论去。
小玄不动声色地朝边上瞄了眼,见兰兮身姿绷着,显然是动怒了,也不劝,只当没看见,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扇着,眼皮垂下,有些沮丧似的,声音沉沉地低语:“我当时一听,差点没去砸了师傅的药房,真把我气得不轻。当初他答应了不会拘着我,我才点的头,如今虽说入了绝谷的师门,但我还是我,就算我哪天杀人放火成了大魔头,也轮不到绝谷来替我背黑锅!那时他只说早就撵我出了师门不得结了。再说了,他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我跟绝谷有这一头关系?”小玄不满地哼了哼,兰兮却听得皱眉,觉得小玄的话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就扯到有没有资格背黑锅上去了?
“不过,后来我冷静下来,细想了想,觉得师傅这话虽错了,却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他说对了一样,哪日我不高兴了,还真指不定就做做恶事当当恶人,反正,世上只有姐姐一个人对我最好,我也只在乎在姐姐一人,旁的那些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看不顺眼弄死得了。”小玄唇边勾起一抹笑,有些狂妄,有些嘲讽,有些冷酷,更多的是浑不在意,那种睥睨天下万事皆看不进眼的不在意,“他看的倒是清。这样一来我倒是奇怪了,既然害怕,又何必收我为徒呢,你说是吧。”
兰兮听着听着,脑子就乱了。
师傅说小玄品性堪虞,小玄怒了。
怒的却是,他被师门嫌弃——绝谷认为他丢了自家脸门,这不就是嫌弃么?
却不觉得师傅质疑自己的品性有什么不对。
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师傅口中的那样一个人,看不顺眼弄死得了?
这是小玄么?小玄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兰兮蓦地打了个寒颤,不可能么?
兰兮满目复杂地望向小玄,小玄迅速迎上她的视线,回她以微微一笑,及,一抹意味深长。
兰兮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些不可置信,眼神怔愣着,一时忘了收回,小玄也不动,甚至微挑起眉,挑衅般地与她对视。
此刻,兰兮终于确定,小玄话里有话,是特意来说给她听的。
他想说的话归根结底,就只有一句,她死了,他也好活不了。
小玄很任性,或者说,他总是用任性来对付兰兮,这一点兰兮早就有所觉悟,可当他,连她的“死”都不肯放过,居然也拿出来赌气上了,威胁上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了。
“小玄你怎么可以……”兰兮张嘴,都是苦涩。
“我怎么不可么?”小玄挑眉,邪肆一笑,依然迎着兰兮的目光不退不闪,“姐姐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我也是,不得已。”兰兮低喃,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想去牵小玄的手,最终只是慢慢收紧交握,此刻她眼前的小玄,好似一个周身披满了冰凌的冰人,她不敢轻易触碰,不忍触碰,就怕碰了他会痛,怕一碰他就碎了。
“那我也是不得已。”小玄浑不在意地道,甚至还轻笑了下。
“小玄,你讲点道理。”兰兮近乎哀求地道。
小玄眼神冷下来,薄唇抿了抿,“姐姐活着,才有道理可讲。”
这是第一次,他们聊这个话题。
以为她终有一死,大家心知肚明,无须多讲。
又因,小玄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以后他要如何,会如何,她相信他,所以放心。
还有,安排身后事什么的,她不愿多想,亦不愿与人提及,哪怕这个人是小玄。
她知道小玄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她的离去,可想到当年他娘离世,小玄尚能坚强以对,如今他大了,伤心一阵,消沉一阵,发泄一阵,日子总会继续。
谁离了谁又活不了呢。
“小玄,你听我说。”沉默许久,还是咬牙开口,或许,她的确是欠他一些交待,毕竟中毒的事她一直瞒着他,被揭穿了之后也未曾给过他一句解释。
“嗯,你说。”小玄神色淡淡,方才那股冷意已经敛起。
“人活一生,不论长短,要紧的是,走的时候于心能安,于愿能足,若能做这般,已是圆满了。”兰兮斟酌着道。
“所以,姐姐觉得自己圆满了?”小玄手上的蒲扇顿了顿,然后又缓缓摇起,扇出的风却陡然大了许多,盛夏的天,兰兮感到了逼人的寒意,算是吧,这三个字最终还是被一声轻叹给压了下去。
次日,第三日,第四日,一早兰兮睁开眼,看着窗外淡淡的薄光,再一次感到惊奇,直到问过苗苗,才确定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晚,与普通人无异,只是睡了一觉,天明而醒。
她不禁想,莫非她真的被小玄那日的话给震住了,心底里的意志被悄然激发,竟让身体里那条“瞌睡虫”退避三舍了?
苗苗很高兴,非要弄什锦汤就甩饼给兰兮吃,说这是她们村的风俗,有喜事都吃这个庆祝,兰兮自是由着她,正当苗苗在厨房噼里啪啦甩饼的时候,兰兮偶然抬头看了屋外一眼,随即放下手里正切着的葱花,缓缓道:“早间的那几声喜鹊儿叫,原来应在了这上头。”
喜鹊叫,有客到。
兰兮净了手迎到屋前,含笑道:“大师,好久不见。”
云隐大师亦含笑诵了声佛号见礼。
“大师缘何会来此处?”兰兮亲自泡了云雾茶,奉于云隐大师,举动间对云隐大师异常尊敬。
“访老友,探小友。”云隐大师如是答。
兰兮露出一丝苦笑,“大师也知道了?”
云隐大师意态如常,含着笑意的佛眼中,丝毫未有悲悯之色,有的只是洞明世情的旷达平和,他轻轻颔首,抬手对兰兮微微示意。
兰兮轻叹一声,移了皓腕浅搁于桌上。
良久,云隐大师诊完了脉,又慢悠悠地喝起茶来,关于兰兮之脉象之病症只字未提,反倒是与她说起了些俗世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