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兰兮送回将军府,临别前,端云重重地交待一句,“那珠子,是我从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你,好生想想罢。【无弹窗.】”
那个袋子里装着的,是三颗比鸽子蛋略小的夜明珠。
贵不贵重的先不说了,首先他那话说得奇怪。
他一再提及,且郑而重之的样子,说明他没有开玩笑,这事八成是真的。
她与端云相识以来,所以与此相关的事,她又细想一遍,没找到出处。
可他那么肯定地说,是他从前答应要送给她的……
兰兮一夜没有睡好,清早起来,在房里四下看了看,还是将那珠子随身收好,这东西她留着烫手,还是找机会还回去比较好,无财一身轻,也顾不得端云会作何反应了。
这几日苍离很忙,昨晚回来,就看到他累得出气的声儿都小了,她看着不忍心,替他推捏了一番,他竟然就那么睡着了,她要离府的事自然也没有说成。看苍离那个样子,她越发觉得生在像苍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未必就是百样好,或许尊荣富贵些,可所担负的责任也是同等的,苍离也算是率性妄为的人了,如今家里有需要,还不是一样敛起性子担上了苍家嫡长子的责任,任劳任怨。至于女子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关在后院里学女红女诫之类的倒还罢了,还得时时准备去云城那个贵女的圈子里交接应酬,将来出了阁更不得了,要管着那一大家子,人来客往,又操心,又无趣,又不自在。她是真心庆幸。没有这样的身份束囿,等到那一日留开云城,海阔天空,随心之所往。
“在想什么呢,难得陪我用个膳,还心不在焉的,你皮痒了是不是?”一粒花生米飞过来砸向兰兮的额头,她偏了偏头灵敏地避开,因为要酝酿怎么开口,所以从坐下开始她几乎都在沉默。倒是苍离时不时地说上几句,偶尔还动动手,不是往她碗里砸菜。就是敲她的头,这说明苍离心情是颇好的,可她反而觉得有些难得开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苍离这个样子。她不禁觉得,自己要离府的事大概会扫他的兴。
“这几日去哪里玩了?今儿怎么这么乖留在家里陪我,脚上磨出泡了?”苍离拈了粒酒浸花生丢进嘴里,随手又朝对面那个微垂着的小脑袋上弹出一粒,看她不疾不徐地避开,眼中顿时升出满满的笑意。“你头顶长眼睛了,练过的吧,还真有几下子。来,再接一个。”说着便两手齐发,四粒花生米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朝兰兮飞过去,因为料定她这次定然不可能全避开,所以在力道上他拿捏好了。基本上是一碰即止,绝不会伤到她。哪知,他这番心思竟白费了,她也不知怎么晃了一下,居然轻轻松松地全部避开了,动作和神态从容又写意,苍离眉梢慢慢挑起,眼神幽亮,透着欣赏。
“我有事要说。”兰兮放下筷子,想了想,伸手将装花生的碟子拿过来,护在眼前,万一待会儿他一时手快兜头一碟子过来,这“花生雨”她可就真避不开了。
苍离收回习惯性地去抓花生的手,端起茶杯,“你说。”
“我要离开了。”
“嗯?”苍离愣了愣,眼中满是意外,“离开咱家?”
兰兮看着他,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要离开将军府。”
苍离秀挺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为何要走?”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兰兮一笑,“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总不能待一辈子吧,总归是要走的。”
“你若愿意,待一辈子又有何妨?”苍离立刻接了一句,答得恣意轻松,眉目之间却透着股坦然,他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苍离的话话和神情让兰兮心里感觉又酸又软,无论是从前的那个小丫头,还是如今的她自己,他给予的始终都是善待。
“我更喜欢生活在青山绿水间啊,那里才更适合我这样的人。你们家的那些规矩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呢,这些天没出什么要命的事算是我侥幸了,现在将军的身体好了,过不了多久夫人缓过来……”兰兮笑着眨眨眼,“我恐怕会三天两头地挨训受罚了,再想像现在这般自在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早点离开,我不用受罪,你也不用受连累了。”
她这话倒是不假,苍家主母以治家严谨而著称,像兰兮这样的,做最底层的粗使丫鬟都算勉强,到主子跟前听差,随随便便一眼看过去,在她身上挑到的错处只怕就够打一顿板子的了。这段时间,不过是因为他爹的病,他娘分了些眼力过去,才没有将府里盯个十足十,不仅让兰兮混进了府,还混到了他自己面前,又有他推波助澜,便造就了今日的局面,以他娘的性子,前面等着兰兮的必定是秋后算帐。
苍离唇边的笑越来越淡,眼光沉沉,望着兰兮,半晌,默然道:“你倒看得清楚。”顿了顿,又声音低沉地道,“你不是不适合,你是不愿意罢了。或许,比起宛儿,你更有能力在后院这块地里生存,她那人,就是个不知死活的。”
“那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首先要保证的,是能生存下去,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其它。这种认知,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能有的,有这种认知,除了说明你活得艰辛,又有什么旁的好处?”不知不觉,兰兮的笑容中带了一丝无奈,正因为有之前十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对未来,她唯愿有一份心安随意,所以想要离群索居,无所束缚。
“你想哪天走?”苍离招了招手,小四带着人将桌上的碗碟撤走,重新上了清茶,苍离慢慢地饮了小半杯,放了茶杯,才低声问道。
“你若是没意见,就明天吧。”反正只是搬出去而已,同苍离见面并不难,早些过去那边,也可以早些干活了。
苍离点了下头,“有空我就去看你,你不会这么快离开云城吧?”
“嗯,还得待一阵子。”
这时,小五在门外道:“夫人请大少爷过去。”
苍离哼了声,不耐烦地将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完,砰地放下杯子,起身朝外走,走了几步站住,回身对兰兮道,“那边还有一匣子枣泥糕,你马上送去我祖母那里,我这几日忙,你代我去陪她说说话儿,祖母也喜欢种花养草,你肯定能跟她老人家说得到一起。晚上我去那边接你,你自己别急着回来,别想偷懒!”
抱着枣泥糕去了心怡院。
苍母又在修剪盆栽,她居然还记得兰兮,见了面,便朝她朝朝手,“兰丫头快过来,帮我拉着这根枝儿。”兰兮依言走上前,将苍母方才所指的那根枝节拨向一旁,然后苍母手中的剪刀尖儿往前一送一夹,将原本藏在里边的一根萎掉的枯枝齐根剪掉了。“我呀,人老眼花喽,有这根好枝挡在前头,这剪刀总是下不得手去,就怕一不小心该剪的没剪着,不该剪的却剪掉了,这下好了,有兰丫头帮我按着,这一剪刀下去利索得紧。”苍母放下剪刀,拍了拍兰兮的手,笑得很是慈爱。
兰兮笑了笑,没有答话,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老夫人这话说的是挺应景没错,可她听着总觉得好象有些深意似的,她进来之前,老夫人身后伶伶俐俐站着个大丫鬟呢,她却让自己这个才进来的人搭了那一把手,还说得好象她有多么大功劳似的,实在不是她多疑,她真是觉得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样,小离待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呀?”苍母接过绿萍递上来的湿巾净了手,尝了块枣泥糕,将剩下的赏了下去,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同兰兮说话。
兰兮笑着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这倒是难得了,这小子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家里那些丫头们没哪个受得了他,在他身边待不到一天就都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出来,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转性子了。”苍母道。
兰兮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夫人跟她说的这些话,句句都是不容易接话茬儿的。
“可能,我胆子大,不怕人凶。”顶着苍母笑呵呵的注视,她硬着头皮答道。
“我这屋里没那么多规矩,你这孩子,我一见就觉得投缘,小离是我孙子,他是什么脾性我不说摸了个十成十,十之七八是有的,听说这阵子他外出都愿意带着你,我就知道,你也投了他的缘了,这小子,对他兄弟姐妹都没这么热络过呢。”苍母仿佛很是欣慰的目光落在兰兮身上,立刻让兰兮有些牙疼了,老夫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想说什么?说苍离对她比对兄弟姐妹都好,难不成是想让她和他结拜?
纵有满心疑问,却苦于又无从问起,兰兮只有保持淡笑不辍,一边悄悄观察着苍母的神情眼色,一边在心里慢慢地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