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兮除了衣衫,缓缓走入池中。【无弹窗.】
在月窟时,她也喜欢这样泡在泉水中。
那时总有小玄坐在一边,有时她替小玄捏腿通络,有时小玄为她揉肩去乏。小玄总有许多话说,明明日日在外的是她,可小玄眼里的世界才最是多姿多彩,她的则无趣得很,小玄说得生动,她应得乏味,有时小玄气了,咬牙点着她骂她,“姐姐那双眼睛就只看得到药草吧?把那一棵棵死物看成了活宝,反将活生生的宝贝看成了死物,你难道要陪着那些死物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弄着药草过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小玄也说错了,她才没有将活生生的宝贝看成死物呢,她的宝贝是小玄,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小玄更重要的了!往往她这么一想,还什么也没有说,小玄刚刚还怒意丛生的脸上,立刻便笑意融融了,他会甜甜地叫一声“姐姐”,再继续笑眼弯弯地对着她唠叨。
兰兮将脸埋入水中,泪水肆意地漫了出来。
她好想小玄!
这五年来,小玄都陪在她身边,有什么事,俩人总是有商有量,她也习惯了在很多事情上听小玄的安排,有小玄的一句话,不管是做什么事,她都觉得极安心,她从来不敢想,若没了小玄,她的日子该如何去度过,在山上她只怕小玄毒发她救不了他,哪知下了山,逃过了死别的阴影却又遇上生离。
在秋水庄的这段日子,她强迫自己试着过过看,没有小玄只有她自己的生活。因为,下了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着手彻底为小玄解毒,这或许要花上些时间,但也不会太久。小玄日渐长大了,便是他不去寻他的亲人,他也会成亲生子有自己的家,那时,她总不好再赖在他身边了,既然迟早都会分开,如今有机会,早点适应一下也是好的。
她也试着不要总去惦记小玄,若总那么依赖他,将来如何能分得开?
若她一个人不能好好的。那小玄如何放心,如何肯让她离开,他又要照顾家人。又要分心照看她,得多累?
小玄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将来,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才可以!
她不能成为妨碍他的那个人。
从前,都是睁开眼便能看见的人。忽然连日不见,还得硬着心肠不去想念,那滋味,比她试过的最苦的药草还要苦涩很多倍,虽然她最是擅长给自己下达“不想”的指令,不想夙。不想焕卿,不去想,心上那道伤结了疤。便又是一眼太平!可小玄不一样,他的情形与夙及焕卿的情形不一样,他也与夙及焕卿不一样,他还活着,而且。他还是那个和她朝夕相伴生死相随的小玄,她不可能假装他不曾存在过!所以。她很想小玄,比她自己所预计所以为的,还要想得多。
这个时候,更想。
所以越发地要靠自己,好好的。
兰兮自水中抬起脸,眼眶微微发红,她闭上眼睛,缓缓地仰起头靠到石上,神色渐渐安宁淡然。
回来时,兰兮脸色粉粉,眸色微氤,神色倒是清淡如常,却难掩那一股宛转娇艳的丽色。
秋夜看得怔然。
秋老夫人亦是撇了撇嘴角,冷脸之上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晦色。
兰兮浅浅一笑,道:“可以开始了。”
虽说是被当作鸭子赶上架来的,内里少了几分春心春怀,但兰兮此时的举止神态,未免也太大方清爽了些,不仅全无忸怩之态,甚至连一丁点害羞之意也无,那厢连秋夜都已是俊颜染红霞了,她一个姑娘家却这般光景,不由得令秋老夫人生了几分疑心,她扫了兰兮一眼,冷冷地道:“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样,那只会让自己更没脸罢了。”说完,她探手从床铺上抓了颗莲子,如方才看兰兮一般,淡淡地扫了一眼,忽地曲指一弹,只听扑的一声,那莲子整个儿地没入了石壁内。
秋夜愀然色变。
她的内力竟已深厚至此!
恐怕就是他与端云再加上司愈青石等人,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兰兮仍旧淡定,秋老夫人的功力固然深不可测,若说可怕,她比起赤焰还真的差了那么一截,毕竟赤焰还擅毒,她随便抬抬手指就很要命了。
秋老夫人像是越来越没什么耐心了,她睃了睃桌上的托盘道:“男左女右,快些喝了。“
兰兮走过去,见左边那杯里的酒是红色的,右边杯里则是淡黄色,她轻轻嗅了几下,转身道:“这里面加了什么?”却见秋老夫人皱了眉,仿佛很不耐,但仍是回答了她,“一杯‘花开’,一杯‘春色’。”兰兮便道:“最后一粒‘花开’老夫人当年不是用了么,怎地还有?”秋老夫人冷哼一声,“卖药的又没死绝,我不会再买么?”春色,也是焰宫所出,顾名思义,是专为女子所用的催情药,其价亦是不菲,效果嘛,焰宫所出自是有品质保证。兰兮不再说话,端了淡黄的那杯一口便饮尽了。
“兰……”秋夜欲阻止,声未出口却硬生生梗在了喉头,他整个人僵在那儿,眼望着兰兮。兰兮回他一笑,端了另一杯送至他唇边,“你也喝了吧,莫辜负了老夫人一番盛情。”
秋夜脸上又红了红,方才听说是喝交杯酒,他心中小鹿还乱撞了几撞,哪知最后是这样一个喝法,他还没有喝酒,却像是醉了,有点晕,有时又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忽一下想到这里,忽一下又想去那里,那些个想法……委实让他自己都羞赧汗颜。
这么想着,秋夜越发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竟然忘了接过杯子,而是就着兰兮的手将杯中红樱樱的香醇微辣的酒喝入肚中,喝完了,才又省过点神来,顿时便觉得一股子热腾腾的灼热感从喉处冲返面门,激得他脸若红云说话也磕巴了,“多谢,我,我喝完了……”
至于酒中所加的“花开”一物,倒被人忘了个干净彻底,至少秋夜这会儿完全没想起。
非常重要的“交怀酒”喝了,空气中多了丝酒香,也多了丝暧昧的暖意。
秋夜的目光不知不觉粘在了兰兮身上……
秋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阴冷,却仍旧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好在兰兮洒然大方,她靠入秋夜怀中,对着秋老夫人笑颜如花,“老夫人莫不是打算仍如当年那般,留下来听一场好戏罢?”
这话当真大胆之极,哪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之言,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脸皮薄些的风尘女子也不一定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秋夜脑中思绪纷飞,尽管神智仍然守得清明,身心却皆已滚烫至极。
兰兮长在焰宫,耳濡目染,倒没见识过什么话女子说不得,什么事女子做不得,何况,方才她说这话,纯粹是就事论事罢了,秋老夫人当年不正是坐在门外听戏么,这会儿她若不走,也属一样的性质不是?所以,她是真坦然,亦没有想过自己此言背后那些个暧昧的勾画。
秋老夫人却被她这话勾起了当年那虐心虐肝的鲜活记忆,也就是说,方才兰兮之言,跟拿刀往她心口上插没什么两样,还是拣的她那最痛的旧伤之处下的刀,如此,她便是个泥人也得被激起土性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早已活得不耐烦了的活人!
“老身便是留下来,听了,看了,你又能如何?”秋老夫人刹时面目狰狞,望向兰兮的眼中翻腾着烈焰狂滔,仿佛随时都可能由那里喷薄而出将人吞没似的。
兰兮脸上的笑容未有丝毫稍减,“那老夫人便留下来,听着,看着。只是,烦请老夫人务必冷静些,要杀人也好,要吐血也罢,都悉听尊便,但有一点,切莫扰着我们。”
秋夜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
心里,却没那么窘了。
他知,兰兮这么说,定有她的用意。若祖母一直待在这儿,在她眼皮底想要瞒天过海得有多难!
“祖母既有此嗜好,孙儿我便当彩衣娱亲了。”秋夜低眸看向怀中的娇颜,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只是委屈兰了。”
“扑——”秋老夫人终于喷出一口血来,她身躯晃了几晃,咬牙切齿地瞪着亲密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脸色灰中带青。
见兰兮冲他微微点头,秋夜心中某处顿时一松,却又有某处忽地一紧,一时间便有些滋味莫辨。
“老夫人脸色很差呢,不如在那边壁上靠着歇会吧。嗯,我们先失陪了。”兰兮倚着秋夜慢慢转身。
秋老夫人忽然抬手挥出一道强劲的掌风,秋夜见状忙将兰兮紧护在怀中携着她飞速避开,那凌厉的掌风切过秋夜的衣角扑向桌面,将燃烧着的烛焰削落在地,烛光,挣扎几下便灭了。
兰兮在黑暗中笑了。
秋老夫人走到了门口,停下来,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背抵着石壁,各种感官仿佛一下子迟顿了,又仿佛更敏锐了。
呼地一声,她听到他们扯起被面将花生莲子等物抖落到地上,一阵辟里啪啦地响。
她听到女子咯咯的娇笑声,男子呵呵的傻笑声。
她听到他说:“我一定是在做梦,你竟在我怀里!”
她听到她说:“这是我最好的梦,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