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蛋最终还是没掏成。
反对并取得胜利的除了小玄自然再无他人。
“不许!姐姐忘了自己是女儿家也罢了,小玄可忘不了。从前那些,小玄不在姐姐跟前,没法管,现如今,要小玄看着姐姐行这等委屈自个儿的事,那是万万不可的!少吃几个蛋,死不了病不了,还能不拆散人鸟儿一家令其骨肉分离,百善而无一害,姐姐还有何话说?”
兰兮自然无话。
虎子倒是有话,但不敢说。吃几个鸟蛋,就是令鸟家破鸟亡,是残忍血腥,可是,白虎叼回的那些个山鸡山猪,不是更血淋淋,也没见小玄大哥不吃呀,不仅吃了,他还吃得喷香着呢。
想不通。越是往后走,虎子想不通的事儿越多。
譬如,小玄大哥明明很心疼大姐,连往火里添添柴,翻一翻火上烤着的食物,他都不让大姐动手,抢着自己干,可明明有白虎当座骑,可他三五不时的还总让大姐背他,难道背着他不比添柴累?明明累多了好吧!
还有,大哥每天非要给大姐梳头,说她笨,手没他那么巧,没他梳的好看,可为啥他自己的头又非得大姐给梳,他虎子一双糙手,五岁以后就没让娘亲帮他梳发了,这大哥可真矫情,肯定是担心自个儿给自个儿梳得不好看!他虎子就不在乎这些,就像他爹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不拘小节!
还有,有时候明明大哥在笑,可他就是觉得大哥在生气,很想躲远一点;有时候前一刻大哥还高兴着呢,后一刻就生气了,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大哥好象不太喜欢他啊,娘说,每日要三省吾身,他省过了的,可没发觉得哪里得罪大哥了,可能,是他猜错了,大哥只是性子别扭,并没有讨厌他……
如此这般,虎子的脑子没有闲着,腿脚也没有闲着,几日后,终于翻到了群山尽头,再往前就是虎子常混迹的几座小山头了。
那样的小山头容不了白虎这样的山大王。
白虎停在了最后一座高山的山腰上,他们走了很久,走出很远,仍然还能看到昂立在巨石之上的那个白色身影,那般屹然,孤单。
“这大白虎笨是笨了点,倒也有情有义。”小玄感叹了一句。
“嗯哪!”虎子重重点头,“俺差点害了它,它还以德报怨,带你们去救俺。”
后来,虎子娘听说了,在病榻上一挥手,哑着嗓子道:“虎娃啊,去你爹的牌位旁,给这只义虎立个长生牌……”
到达虎子家时,正是日暮西山,在路上,虎子便商量着把住处分配下来,他家两间房,原本可以男一间,女一间,可小玄坚决不同意与兰兮分开,最后虎子只得决定将废弃的马棚归整归整来安置了他自个儿,因为虎子娘的房里还歇着虎子的远房表姐香花呢。
香花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粗衣布裳,却不掩她娇艳的容色,乍一见着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不慌不忙不忸怩,不待虎子介绍,便袅袅娜娜地走过来,那水光莹莹的秀眸颇为意味深长地瞥了兰兮一眼,再瞅着虎子吃吃地笑:“虎兄弟几日不见,倒领了个媳妇儿回来了——”
虎子腾地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花姐别乱说!大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媳妇儿!”
香花掩了嘴笑,娇声道:“原来是咱虎兄弟的救命恩人呀,那虎兄弟可得好好报恩,好好待人家姑娘哟!”
虎子忙点了点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又没想出来,只好咧嘴傻笑。
香花笑得更厉害了,又拉了兰兮的手往屋里让,口中唤着“妹妹”。
兰兮抽出被握着的手,淡淡点了点头,退到小玄身旁。
“虎子,我和姐姐的房间在哪里?”小玄冷着张俊脸。
虎子还未及说话,香花大大“咦”了声,奇道:“这位长得挺俊的,莫非不是小兄弟,竟是位小妹妹?”
“他是俺大哥!大哥!”虎子忙道,不禁抹了把额头。
“那就奇了,香花虽识不得几个字,但也听过一句话,‘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竟没听过吗?”香花正色道。
虎子急忙瞪了香花一眼,大声道:“俺爹说过,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还有,那个,俺大哥是俺大姐的兄弟。花姐你少说几句!”
被虎子一瞪,香花怯了下,下意识地闭了嘴。
虎子吼完香花,马上陪了笑脸将小玄和兰兮往西屋里带。然后抹桌子铺床地安顿好了,期间偷看小玄的脸色数次,见他神色淡淡并没有着恼的样子,心才往肚子里放回一点,临出房门时,小玄叫住了他。
“虎子,你记住了,我并不是姐姐的亲兄弟。”
这晚,东屋那边几乎没断过动静。
早上,虎子神清气爽地从马棚出来,走过屋后那棵歪脖子树下,吓了一跳。
只见香花披头散发衣衫褛褴躺在树根旁,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又红又肿还带着血迹,要不是那身衣裳,他还真认不出她了。
“怎么啦,这是?”虎子忙上去打算搀一把,却被香花躲开了,听她哼道,“让我睡会儿……痒了一夜了……”
虎子哭笑不得:“那也不能睡这儿啊!来,俺扶你进去屋里睡。”
“不!”香花翻身抱住了树根,“滚!”
虎子只得由她,回屋拿了床被子给她盖上了。
屋里小玄絮叨着:“姐姐就是心软,就该让她痒足三日三夜,不,七日七夜,让她一次痒个够,看她还会不会嘴痒……”
虎子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东屋里向他娘坦陈了连日来的经历,说完低垂着头等候发落。
虎子娘叹了口气,摸了摸虎子的头,柔声道:“以后不可再如此了。”
虎子惊喜地抬起头,“娘不怪虎子?”
“傻孩子,娘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又怎么会怪你。”虎子娘说着咳起来。
“娘!”虎子忙挨过去,轻拍虎子娘的背帮她顺气。
虎子娘缓过气来,又道,“你这回也算因祸得福,遇着贵人了。”
“嗯,大姐对俺可好了,不仅救了俺,还帮俺采了好些药草,过几天俺就拿去镇上的药铺里卖了,再给娘抓点药,也买些米面吃食招待大哥大姐。还有花姐,这些日子多亏了有她照顾娘,不然俺也不放心跑出去。”
“娘的病也就这样了,那药先不抓了,过生计也得要银子。”
“这个娘不用担心,俺跟着大姐也认得了不少药草,有些咱这后山里也有,到时候俺一边打猎一边采药,总能有口饭吃的。”
“唉,苦了你……”
“不苦!俺今年都十二了,是个大人了,俺答应过爹要照顾娘的,俺能做到!娘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俺能吃苦!”
“娘,大姐应是懂医术的,俺的伤是她治好的,她还天天帮大哥诊脉。对了,还有,老虎也是她救的,以前俺爹不是说过吗,那个瓶子里的毒沾上就活不了了,一再嘱咐俺不要随便动它,这次俺想着那山里猛兽多,就带着防身,果然救了俺一命……俺想,去请大姐帮娘看看,说不定她能给您治好了呢!”
虎子娘闭目不语,半晌,点了点头。
兰兮过来时,小玄自然陪在身边,他的腿缓行没什么大问题了,能跟在兰兮身边亦步亦趋,让他心情极好。
兰兮不过是不忍拒绝虎子,才答应过来看看,本也没多少把握,她于毒倒是可以,于医却不怎么样,像虎子娘这样久治不愈的顽疾,她怎么可能治得了呢。
把完脉,兰兮皱起眉头。
“我娘这病……”虎子咬咬牙,憨态可掬的脸上显出一丝染着忧色的坚韧,“不管有治没治,大姐你直说无妨!”
虎子娘也道:“是啊,闺女,有啥就说啥,别为难,大娘看得开着哩。”
小玄更了解兰兮,见她这样子,就问:“难道不是病了,是中毒?”
兰兮点了点头。
虎子娘俩目瞪口呆,“怎么会……”
虎子的眼泪就下来了,“难怪那些大夫都看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娘……”
“笨蛋!”小玄哼了哼,扭过头小声嘀咕道,“不是毒才麻烦呢。”
虎子没听清,眼神哀戚表情呆愕地望向小玄。
“傻孩子……”虎子娘笑了,拍了拍虎子,“你忘了,白虎的毒是谁解的了?看来咱娘俩这次是求雨求到龙王庙,找对人了!”
虎子的表情瞬间转成狂喜,看着更傻了。
小玄冲虎子娘道:“虎子不是大娘亲生的吧?”
虎子娘道:“这事儿回头大娘琢磨琢磨再告诉你……”
虎子嘿嘿地傻笑:“大姐真能治好娘呢……”
兰兮拉了小玄去一边商量:“这毒倒不难解,配齐了药几天便好。”
小玄笑笑:“那咱们就在这里留几天好了。”
又道:“跟姐姐在一起,待在哪儿都无所谓。我知道姐姐担心什么,这儿有讨厌的人,惹烦了,想办法弄走就行了,我不会因此不开心……这世上,除了姐姐,不会再有人让小玄开心或不开心。”末一句,更似呢喃,也不知兰兮听没听到。
兰兮列了单子,再加上这一路上采回的药,虎子带着起了个大早出门去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