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宗莲和柳生优姬十年来在剑道上所有对决的结果,都被柳生家的教习,兢兢业业地记载于柳生道场的一道屏风上,从最初能你来我往地缠斗上良久,到在数招间一式成败,优姬永远是失败的一方。
即使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也没有例外,这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斜身避锋,探步入怀,切手夺刀——行云流水般流畅的柳生新阴流·无刀取,优姬的太刀,才拔到一半,就被柳生宗莲轻易褫夺,化作自己的武器,短促的一刀横劈在她的小腹上。
当然,作为一名温柔的兄长,柳生宗莲在出手时自有分寸,不仅刻意使用的刀背,连力道也掌控得恰到好处,短暂的麻痹足以让他避开优格尔乘隙而入的鞭击,再转身好好教训自己的妹妹。
就是因为并不完全取决于白纸黑字上的实力强弱,胜负才会拥有悬念。。
优姬的目标,本就不是柳生宗莲本人,童子切安纲的易手,也早在她的计划之中。再一次回到主人手中的绯村正,毫无保留地将她的愤怒倾泻向优姬认定的罪魁祸首。
白川清雅亦虚亦实的幻身,在刀光下不过坚持上几秒钟,就摇曳着如同被无数子弹倾洒而过的镜面一样,砰然破碎。连同身后的蒲团,也被无情地斩开一角,露出里边蔚蓝色的内衬。
“不!你都干了什么!”柳生宗莲爆发出一声受创雄狮般的怒吼,一脸悲切地冲向尚未来得及落地的纯白和服,将它牢牢攥在双手,埋首其中,潸然泪下。
虚伪又脆弱的温馨,被粗暴地撕扯个七零八落,就如同柳生宗莲赤红双眸下,被愤怒完全吞噬的笑意,整整五个月的精心准备,就是为了在和她相见的一周年纪念日,这个特殊日子里,再一次在这里重逢。却被自己最为亲密,最为信任的妹妹亲手破坏。
“即使是你,优姬,我亲爱的妹妹,如此忤逆的暴行,也绝对不允许被原谅。”禁忌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通往亵渎之地的道路。
暗焰升腾,幽光之中,柳生宗莲背后玩世不恭的浪荡武士,在此堕转为污秽的影之怪物。
梦境之中蠢蠢欲动的魔物,亦在他的呼唤下挣脱面具的束缚,集结于此,缓缓化作赤红色的南蛮具足,宴会中的宾客,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拟态出冲天的狰狞双角,让覆上兜帽的影武士犹若山中恶鬼。就连童子切安纲,也被包裹上沉重的黑泥,变幻做一把巨大的横刀。斩杀酒吞童子的名剑,此刻却被它最为厌恶的魔物握在手中,还真是宿命一般的嘲讽。
肆虐着的狂暴气流宛若实质,紧紧压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胸腔,尤以首当其冲的优姬为甚,震惊的她委顿在地,无神地垂下头颅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抗争,以为最为有效的釜底抽薪之计,竟会进一步将兄长推入沉沦的深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除去优格尔的偷袭,三人组中的另外两人,竟是一丝反应也来不及做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异变发生。
“阳太郎,我们一起解决他。”杰克霜精的冷气将变幻到一半的暂时影武士封禁,继而现身的帕里斯则将优格尔的决意倾注于箭矢之中,遥遥指向影武士被铠甲覆盖的面庞。
“不,我们现在不该插手,站在后方为柳生优姬掠阵就好。”同样召唤出吉法师,阳太郎下达的命令,却是阻拦住帕里斯的行动,“到现在为止,这都只是柳生家的家事,虽然不喜欢,我也必须承认,柳生家和我们光城家,我和姐姐,柳生优姬与柳生宗莲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极为相似的。”
同样拥有着光彩夺目的兄长(长姊),同样悄悄地栖身在他们背后的阴影中,沉浸在回忆里的阳太郎眸中神光闪烁,显然是被激起了共鸣。
可以理解,可以体谅,但优格尔要考量的,还有更多。
“看起来,我们又一次发生了分歧。”优格尔默默点了点头,令帕里斯放下长弓,做出守势。
“是啊,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时候应该猜拳决定。”阳太郎接过话茬,暗暗松口气,要是优格尔倔强起来,单凭自己,远远不足以阻拦,“不过现在么,情况有所不同。”
“唐粟同学(小栗子),你怎么看?”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朝向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唐粟。
“我?”毫无准备,完全没有料到各抒己见的两人,会突然将选择权交给人微言轻的自己,唐粟呆呆地眨着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被重视的幸福感和抉择前的慌张,同时涌上少女的心头。
柳生优姬和柳生宗莲,都算不上熟悉,另一位故事的主角白川清雅,更是素未谋面,决定他人命运的压力,让不堪重负的唐粟,轻率地将意志假借于他物,“那个,我来丢个硬币吧。反面就支持优格尔同学,正面就支持阳太郎同学。”
闪耀着银光的一百日元,交杂着三人的意志翻滚坠下。
“数字……好吧。”优格尔微垂眼睑,认可下最终的结果,“但我绝不会错过最后的收割,若是她不能振作起来,我也会立即插手。以及,现在还得……。”
“喂喂,优,不是说好了吗,这是他们兄妹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不要插手!”阳太郎的呼喊声并没有阻遏优格尔前进的脚步。
在失神落魄的优姬身前顿住脚步,优格尔攥紧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然后,将那暖暖的拳面,温柔地贴在少女微凉的苍白脸颊上,“把我的勇气,也稍稍分给你一点。”洒然离去的优格尔,好似完成什么使命般郑重其事。
恍惚间,优格尔仿佛想起,他也曾经对着一位同样无助的少女,许下过同样的承诺,可惜,不仅是少女的容颜,就连当时周遭的环境,也是一丁点都回忆不起来
“我说,优你这家伙,本事长进不小啊,难道在私底下偷偷将我珍藏的Galgame都玩了个遍?”悄悄抬起手肘咯吱优格尔的肋下,一脸促狭的阳太郎在对上优格尔老学究式的纠结表情后,顿时没了兴致。
传递进优姬身体里的,不是拳头上带着的余温,而是优格尔言灵一般的话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或许优姬所欠缺着的,就是微不足道的一棵火种,点燃她心湖之上的燎原之火,优格尔简短的话语,对于奋力想要握住什么的她来说,无疑就是一根最好的稻草。
“坂本乙女,拔刀!”优姬手中的绯村正,早已出鞘,这一次,应声扬起的,是她身后俏丽女子手中的薙刀。
无论是优格尔的帕里斯,还是阳太郎的吉法师,在俊秀华美之余,骨子里都多多少少携带着一股阴郁颓废的味道。而此刻护佑于优姬身前的人格面具,却是清爽到了极致,干练的单马尾,英姿凛然的容貌,明快的短打劲装,若非身上的衣饰多少还带着江户时代的余韵,怕是将她当做暴走族的大姐头也不为过,就连影之怪物和人格面具共同的象征白色面具,都被任性地放逐到武器的长柄上,宛若不起眼的饰物。
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眼里的豪迈;持刀而立的武家少女眸中的坚毅,相得益彰。
“仅仅因为优的一句话就觉醒人格面具,未免也太犯规,简直就和热血漫画里的主角光环爆种一样,要知道当初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感应到吉法师的存在,再在优和姐姐的引导下让它觉醒。“阳太郎犹自不可置信地狠命揉着眼睛,顺带将唐粟也一概而论,“小栗子也是,跟随我们训练那么久,也不见得在这方面有什么显著的长进。要不优你也打我一拳试试,说不定我的吉法师也能开发出什么新必杀。”
“我想,优格尔同学他,应该早就有什么猜测。”在唐粟眼中,优格尔侧颜上微扬的笑意,是成竹在胸的最好佐证。
在阳太郎的猜想里,那种程度的笑容,则是优格尔对他自娱自乐吐槽懒得搭理的惯常表现,或许,还掺杂着点,反正以你的理解能力,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明白的,还不如不说,如是的傲然。
而实际上,优格尔的心神,早已全然沉浸在觉醒的优姬和挣脱冰霜的影武士即将到来的对决之中,别无二物。柳生宗莲意欲挣脱家族束缚,被扭曲的自由意志,与柳生优姬想要超越兄长,证明自己的渴望,两者犹若水火般不可调和,激烈的冲突之后,想必,优格尔所渴求之物,也终将在此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