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燕崇跟往常一般,在内书房冲了个凉,轻手轻脚回了上房。
进门时,往临窗大炕上一瞥,瞧见了那炕上一片狼藉。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对于他的目力来说,还不成问题,将那些造成狼藉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不由微微蹙了眉,继而再度迈步,进了内室。
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裴锦箬若是醒着,他也不觉得奇怪。可是,撩开帘帐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裴锦箬确实醒着,不只醒着,还就靠着拔步床的床栏坐着,一双眼直溜溜地瞪着他,眼里流露出几许怨念。
“你怎么才回来?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开口,便又是委屈,又是心酸,竟带了些哭音,眼圈儿也有些泛红。
燕崇的心尖便是一揪,有些酸楚的滋味,昨夜的事儿在两人之间造成的隔阂,好像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翻身上了床,同时长臂一展,便是将她拥在了怀里,“对不起,绾绾。若是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一定早些回来的。下次……你要做灯笼,早些告诉我,我回来陪你一起。”
“你看到了?”她在他胸口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都不缺,声音还有些发闷。
“嗯。”燕崇点了点头,方才那炕上的一片狼藉,他又不是瞎了,自然看得清楚,不过……“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灯笼了?”
“不是做灯笼,是想做孔明灯。”裴锦箬闷声纠正他,“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讨好你啊!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可是,没能做成……”
暗夜里,燕崇眸底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欣悦,蔓延成一片璀璨的星光。
“你笨手笨脚的,有没有把手弄伤啊!”
“说得你手多巧似的,上一次,割伤手的不知道是谁呢。”裴锦箬哼道。
燕崇难得的好脾气,“好好好!我们两个都挺笨手笨脚的,所以吧,这个孔明灯一个人怕是做不成的,还是得我们这两个臭皮匠,一起来顶半个诸葛亮才是。”
“而且……你若想讨好我,倒是用不着做什么灯笼。”他的嗓音带着魅惑人心的笑。
裴锦箬听得莞尔,半晌才抽了抽鼻子,“那要怎么讨好你啊!”
燕崇将她从胸口推开了些,目光灼灼望着她,而后,凑上前,轻柔却异常慎重地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再将她深拥进怀里,满足地叹息道,“什么都不用做,就现在这样,就挺好。”
她还以为,这匹饿狼又要趁机,谁知道却是这样……
裴锦箬猝不及防,心里暖涨,鼻间又是一酸,她将脸埋进他胸口,讨厌!又来逗她哭!
燕崇感觉到胸口衣襟处又热又湿,不由苦笑了一下,迟疑着,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再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的抽泣慢慢平复下来,安静得好似睡着了一般,燕崇才想起来,轻声问道,“你做孔明灯,想在上面写什么……”
怀里人没有声息,燕崇有些哑然,难道真睡着了?
燕崇正无奈又好笑时,却听着怀里传来呢喃般的低语,轻轻吟念,恍若某种古老而又神秘的咒语,带着难言却又神奇的力量,轻易地将他的心,困牢……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燕崇胸腔处咚咚咚地促响,眼角微微泛湿,唇角却是牵了起来,“这样酸儒的情话,也幸得你家夫君我还是个读过书的,能听懂……”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他还不满意了?
裴锦箬不满了,抬起头来,正要怼他,却见着眼前压下来一片黑影,转眼,她的声息便已被尽数堵住……
天将将要亮时,燕崇便是睁开了眼,转头望着还在酣睡的裴锦箬,嘴角微微弯起。
前夜,她翻来覆去,几乎没怎么睡,昨夜,去了心事,便睡得香甜了。这会儿还早,便由着她好好睡吧!
燕崇又是心疼,又是爱怜,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才悄然起身。
到了外间,交代了值夜的红藕莫要吵醒了夫人,这才踏着晨露,走了出去。
洛霖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中抱着长剑,如同影子一般,如影随形。
燕崇却在疾行几步后,骤然停下了步子。
“洛霖,今日,替我约见叶准吧!”
“公子?”洛霖却是惊讶了,他从始至终,都唤燕崇公子,从未改口世子。在他眼中,公子,永远都是公子。
正因为了解,他此时才不得不惊讶,好不容易布局到今天,难道,他要功亏一篑?
叶准此人,藏得太深,只能将他彻底掀出来,往后,才能明刀明枪地来。
“我知道。”燕崇眸中温软,语调坚稳,“可我不想她日后存着心结,背负着愧疚而活。”虽然她已经表明了态度,夫妻一体,她选择了他。可他了解她,所以,头一次后悔,设下这个局。
洛霖抿住唇角,不再说了,公子决定的事儿,便不会改了,何况,这事儿,还关乎世子夫人。
好在,洛霖没有纠结上太久。
“公子。”燕崇转头看他,奇怪地瞧见他今日的眼睛要比往常亮些。
“约好叶准了?”洛霖会因为这个很高兴?
“约好了。”洛霖点头,“不过,是他来约的咱们。”
燕崇听罢,眉心高高挑起。
城南得月楼,燕崇到时,叶准已是候在雅间中了。换去了官服,一身竹青色的直裰,头上竹枝挽发,倒更多了些魏晋名士的风流。
燕崇进门时,他便转头望了过来,少了些刻意的遮掩,目光锐利,不闪不避。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这般面对面的交锋。
燕崇觉得胸口有什么在鼓噪着,莫名的兴奋,哈哈笑着上前道,“让叶大人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啊!”说话间,已是到了桌边,毫不客气便在叶准对面坐了下来。
抬眼往桌上看去,虽然都不是为了吃饭来的,不过桌上还是摆了几个应景的菜,可是……
“怎么没有酒?只有茶啊?”目光在桌面上逡巡片刻,燕崇皱起了眉,须臾后,又恍然大悟道,“是了,叶大人身子弱,是喝不得酒的,倒是我与叶大人不同,却是个无酒不欢的。”说着,已是打了个响指,唤道,“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