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该做的,多余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水泱衍沉声说完,不悦地结束了通话低头踱到落地窗边。
他翻出通讯录里茜薇的号码来。
太阳又从云朵后面露出半边脸,午后的阳光复又照亮了一方深冬里干冷寒凉的土地。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大片大片层层叠覆在一起的白云,那一团团厚重无比的云雾,漫进了心里。
他的心又是个没有了太阳照耀的阴雨天,淅淅沥沥的雨和怒吼咆哮的风,恣意缠丨绵肆虐,怎么都不停歇。
思绪飘远了,遥遥回到了那一年初相遇的剑拔弩张。
是剑拔弩张,却是充斥了太多难能可贵的真实记忆。
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牵绊,他们都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酣畅淋漓地跟对方倾倒着所有情绪,好的,坏的。甚至歇斯底里。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刘秘书说,纪景婳小姐摆脱了暗处跟着她的人,衍董现在因找不到她,发了脾气。
找不到?
不过只是怕私下谈论被衍董听到,所以找的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以纪景婳的性子,不用借鉴十年前跟纪景琛闹翻离家出走的决绝,陈颀大概也能猜得到,她这一次离开,是动真格的。
想到这,将饭菜在桌上摆开来的动作,不由又轻了些。
方才刘秘书拉住他,说话时那一脸的小心翼翼,陈颀在心底默哀了几秒。接下来,他们这一些近身“伺候”的人,想必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冷不丁的脑海里蹿出几年前那一段日子来,手中的筷子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他飞快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瞟了眼水泱衍,定了定心神才说:“衍董,吃点东西吧。”
水泱衍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坐在了沙发上。陈颀松了一口气,这种时候,老板不说话就代表你暂时是安全的。再大的怒气,只要不对你发就OK。
不料,这个还好躲过一劫的念头还盘旋着没被清出脑海,坐在对面的人脸色黑了又黑。
他飞快扫了一眼那一桌的香气扑鼻。菜,都是照着衍董的喜好点的,这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直到第二三四次都检查确认完毕后他才回过神来。
纪景婳不爱葱姜蒜,水泱衍一直努力着配合她,几年下来,这葱姜蒜都快成了他餐桌上的敌人了。
可这会儿,桌上那一盘木樨肉,配菜里头那又白又嫩绿的不是大葱又是什么呢?这厨师,姜丝也没少放。再看看这店员极力推荐的开胃蕨根粉,蒜味可真够浓。
“衍董,我再去另买。”陈颀这一句语气还算平稳,心底却暗暗捏了把冷汗。
“不用!”水泱衍夹起一筷子木犀肉放进盘子里。
从来娇气的就不是他的味觉,是他那经不住推敲,不堪一击的爱。
吵闹声从办公室外头传了进来。水泱衍刚好咬到一截葱段,甜中带点刺咧咧的辣,不自觉皱起的眉间忽地就浮上了阴霾。
心想着着厨师想必是个口味重的人,就连大葱都挑了弯叶带辣的。
陈颀哪懂他是什么心思,提着一颗心匆匆就往外走,速度太快,险些就跟破门而入的水冰钰撞到一块。
“水……水冰钰小姐!”
后面慌忙跟进来的刘茵忙对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颇为忧心,又颇为无奈。
陈颀正用眼角余光瞥着水泱衍坐的方向,察言观色,都忘了自己堵了水冰钰的路。见他竟没有退到一边去的意思,水冰钰大小姐脾气蹭的就更旺了。
“让开!”气势汹汹地就吼了一句。
水泱衍掀动眼帘扫了她一眼,对陈颀跟刘茵说:“都去吃饭吧。”说罢埋头开始吃菜。
陈颀转身朝刘茵使了个眼色,俩人一前一后飞快离开了。
“慕天那些风波是你搞出来的!”水冰钰冲到临时餐桌前,汹汹的气势,如同脚下的细跟裸靴敲击地面似的尖锐逼人。
面对她的锋芒,水泱衍的应对之策是继续夹菜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屋里只剩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叔叔!”水冰钰被他的态度气得一张脸都要绿了,跺跺脚,用力叫了他一声。
任性骄纵惯了,从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慕天这两天连番受挫,这会儿气头上就别指望她看场合收敛情绪。
以慕惟珺为尊。所以哪怕是仅剩的血缘至亲,只要他们危害,或者更贴切地说应该是威胁到慕惟珺,她都不会顾及情面。
“我只想好好吃个饭。”水泱衍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终于抬起脸来。
“好好吃个饭!纪景婳人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好好吃饭!”
水泱衍挑眉,方才因咀嚼食物而稍有舒缓的面部表情,顷刻间乌云笼罩,眼中尽是锋芒。那眸光仿佛能噬人,刀刻一样冷峻的五官,僵硬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崩碎似的。
“啊呸!我管她干嘛。”水冰钰压根没理会他的情绪,一句句说得跟骤雨拍打玻璃窗似的干脆又掷地有声。
“她纪景婳爱走多远走多远,可你因此要跟慕惟珺过不去,我容不下!纪景婳要离开你,是你们之间的事。慕惟珺他爱的是苏茜薇,是苏茜薇!他碍着你什么了?别自私的把自己的失败过错归咎到别人头上!”
水泱衍冷冷睨了他一眼,手中的筷子被他掷在桌上。
“别用替我爸报仇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我,害死我爸爸的是尹浩然,跟慕惟珺没一星半点儿关系!”
“说完了?”没有丝毫波澜起伏的声音,似乎方才那一掷,随着筷子应声而落,心头原有的不快愤懑,加之被水冰钰挑起的怒火都一并消了去。
他瞟向门口的方向,逐客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水冰钰却依旧不为所动。浓眉一挑,“需要我请你出去?陈颀!”
“水泱衍!你别太过分!”被他这么一弄,此刻的水冰钰已是一只炸毛的猫,似乎下一秒就能伸出尖利的爪牙,朝他扑过去。
陈颀很快推门走进来,门洞涌入的一阵疾风,稍稍冲淡了这一室剑拔弩张。
“找人看住她。”水冰钰摔门而去,水泱衍望着那两扇还在晃动着的门,沉声吩咐。
~
这一日茜薇依旧在临近中午才悠悠转醒,似乎总有睡不够的觉做不完的梦。
总觉得混沌,怎么睡都感觉累。她抽手按了按有些发沉的脑袋,刚咬了一口黄油面包,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水冰钰约她见面。
阆苑街,Miss,那家到处弥漫着小资温情的西点屋。
温暖阳光下,轻柔乐声里,哪怕是独自一人的下午茶,时光亦是温柔舒缓的。
没有俗世纷争,却有让人贪恋的俗世温暖。
后来若不是水冰钰一通电话,茜薇都要忘了这一趟出门,是为赴约。
水冰钰性子急,不拐弯抹角。这些,茜薇多多少少是知道的。电话里她只说见个面,茜薇还是早早做了心理准备,不料一时间还是没承受得住。
“慕惟珺父亲之死,欧展图是主谋,我舅舅……”水冰钰扔下一直静静搅动着咖啡的小勺。
飞溅而出的咖啡落在格纹精致的蕾丨丝桌旗上,迅速晕染开来的咖啡渍,大小不一的两点,像是谁被烟头烫伤后留在肌肤上的,顽固而丑陋的疤。
小勺与杯壁轻细却又尖锐的碰撞声,似一只作乱的手重重按在了黑白键上,生生打断了一段悦耳悠扬的旋律,一下子就从美妙意境跌落回现实。
茜薇蹙眉抬眼,望过去,恰好捕捉到水冰钰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我舅舅算是帮凶。”她说。放于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当初,慕惟珺就是因为这样才接近她。知道实情后反倒没太多惊讶,因为无以复加的心酸让心痛都只能靠边站。
茜薇愣住了。
天边的一阵疾风将后厨里刚烤好的蛋糕香一股脑卷了过来。醉人的麦香馥郁的果香,乳酪芝士的芳馨里混杂着焦糖的甜腻轻苦。
最近总觉得欲求不满的胃,不合时宜地绞扭了一下,茜薇这才从萦绕鼻端的香气里回了神。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渐渐摸清真相后的这几年,慕惟珺跟欧展图势如水火。依这样的情势,邱汀俞肚子里的孩子,绝无活下来的可能。”说到这,水冰钰似笑非笑地看了茜薇一眼,满含深意的一眼。
“可他却选择了沉默,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是一个生命。”细微的声音、无力的说辞组合成这一句苍白的辩解。
放在以前,在不知道慕惟珺跟欧展图之间的深仇大怨之前,她可以这样说服自己。可现在,就连说来都觉得无力。
假若真如水冰钰所说,慕惟珺只是为了找到致使父亲出事的幕后推手,处心积虑接近她。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初慕戎入狱、公司易主,与欧展图脱不了干系。
那么,在摸清真相的此刻,让他因为邱汀俞怀了他的孩子而放下仇恨,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些年,为了有朝一日能从卓钦谟手中夺回戎泰迅达,慕惟珺几乎倾尽所能,让慕天国际发展到而今如日中天的模式瞳神。也是因为戎泰迅达,卓钦谟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现在,因母亲的死里逃生,远在伦敦的小姨让Boyd插手戎泰迅达的收购。
戎泰迅达易主,不过朝夕间的事。如此神速,说是没有预谋,谁信?
那段日子,慕惟珺见着她跟见了仇人一样。
仇人!?茜薇的心似乎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这么一来,尽管她一直不愿去想去看清,可他们确实是仇人了。
说到底,是慕惟珺把爱她chong她的父亲送入了监狱,最后枉死狱中。而她母亲,则千方百计夺了他父亲唯一留下的公司。
这还不算,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小姨。蔷薇就是慕惟珺父母破碎婚姻上的污点,是慕戎背叛他母亲跟他的丑陋证据!
茜薇脑子里翁的一声,耳边似有惊雷滚滚,心间如有千军万马奔腾。
她抬头,忽略对面水冰钰那一脸的幸灾乐祸,努力压下一阵翻滚而来的恶心。
到头来,还是没躲过命运的捉弄。
天没有塌下来,可他们的过去,所有点滴在命运的股掌之间,支离破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轻声开口,那一脸的苍白色,痛苦而狰狞。
额间是一层又一层的汗,茜薇飞快站了起来。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那只溺水的鱼——离不开水,却死在水里。
多绝望。多可悲。
“慕太太……”水泱衍将车停在湖边,开门下去拦了茜薇的路。
迎面卷来一阵寒风,迅猛而短促,枝头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飞落进被夕阳余晖映衬得五彩斑斓的一湖涟漪中。
水泱衍迎光而立,沐浴在漫天霞光里的一张脸,散发着被蒙上灰尘般的烫金色光泽,给人一种雾里看花般的朦胧。
但他的眼,一双略带浅笑的眼睛,却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闪着耀眼色泽,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当然,在这一抹浅笑里还透着夜灯所没有的一丝精明。
没来得及掩藏住的精明。似乎因为心底里将要报复的得意忘了形。
天黑得很快,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茜薇上了水泱衍的车。
似乎早有预备,刚到微晕他们就被领进了雅间。茶艺师摆好一应用具就离开了,水泱衍坐到实木茶海前,循着茶叶冲泡技艺,极有耐心地泡起茶来。
待冻顶乌龙的清雅香气在包间里弥漫开来,他这才缓缓开了口。
态度谦和,微笑有礼。
算准了时间似的,慕惟珺赶到微晕的时候,他刚好讲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那双突然闯入视线的眼,深沉的眸色里似乎透着一点点不安。但茜薇随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在慕惟珺开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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