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总,有些事情慕太太还蒙在鼓里。”
“该知道的时候她会知道。”慕惟珺黑着脸,砰一声砸上车门。
“现在就是时候!”
“衍董,这样的威胁……”他笑了笑,“景婳我定是要去看的!”沉声说完,转而大叫一声,“谷越,还不开车!”
车窗外所有事物都在倒退,而她却是无路可退。茜薇摊开掌心里的名片掏出手机来。
“欧医生,不好意思又让你等,我一会儿来找你。”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愣了两秒,“谷越,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欧迟今天压根就没上班!
茜薇吩咐完谷越在车上等她就匆匆进了电梯。直到暮色四合谷越也没见着她的人,匆忙给欧迟打电话,这才知道大事不好。
~
“没想到慕太太这么快就改变心意。”水泱衍笑着停好车。
“对你,我没有信任的基础,你说的我会保留怀疑态度。”茜薇钻出车外,一脸冷然。
“这你不用担心,我有人证。”他依旧笑着,掏出手机来拨了通电话。
微风迎面而来,茜薇瑟缩了下,夏日艳阳下繁盛浮光的暖驱散不去自心底催生的寒凉。
她这是在扼杀那因爱滋生的滴点信任。
这条路,从抓过水泱衍名片那一刻起就注定回不了头。即便纪景婳不落水,她也会一探究竟。
心太累了就更容不下半分欺骗。
水泱衍找了个宁谧的甜品屋。
“慕惟珺的父亲慕戎跟苏惜诺有过一段婚外情,苏蔷薇是你姐姐……也是他的妹妹。”
“这个衍董不必重提。”
服务生模样的人送上来一桌子精致甜点,茜薇心里一个激灵,声调不由发冷。
他现在还在试探。
母亲偏爱甜食,而小姨从来都不吃那些甜甜腻腻的东西。
“妹妹都住到家里来了,慕惟珺却不认。”他弹了弹衣袖上的一点尘埃,端起咖啡来浅啜一口,“苏蔷薇的存在,对他和他母亲来说都是耻辱。”他放下咖啡,杯碟相碰,瓷器碰撞声,清脆而尖利,听来格外惊心。
“所以,他不会认下这个妹妹。”
耻辱!茜薇松开了一直绞着的手。因为太用力,指尖在皮肉上留下一弯弯月牙状红痕。
“你也是。不说长相,脾气性格跟惜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茜薇一笑释然。他们慕家的确不该把她当儿媳妇,慕惟珺还真不该娶她。
水泱衍若就此不再怀疑她的身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慕惟珺?虽在小姨身边呆了这些年,可骨子里随了母亲她依旧性子急躁。回国后跟在他身边,两人磨着磨着,渐渐的也就愈发沉得住气。
“衍董想告诉我的不会只有这些吧?”
水泱衍啧啧感叹两声,“刚说完慕太太像惜诺,怎么转眼就沉不住气了?”
茜薇掐了自己一把。对面坐着的可是老歼巨猾的狐狸,怎就如此大意?
“我是借口去医院才溜出来的,时间不多。”
水泱衍笑着摇头,“没人找得到这儿。”眼中不无戏谑。
他心尖尖上的人出事了,哪还顾得上她。
“卓钦谟是苏家未上门的女婿,你公公慕戎夺走他深爱的女人却给不了她幸福,锒铛入狱之后公司屡遭重创,最后被卓远吞并。”
茜薇被他说出的往事惊住。爱恨情仇果真是人世间最凶狠的利器。
“慕惟珺一路在仇恨中成长。短短十年间慕天发展壮大成而今这般。但是他强大没用,因为他的对手都比他强。所以只能不择手段。为了调查父亲死因接近冰钰,为了夺回戎泰迅达利用你,甚至为了报复这十多年所有的不幸,搭上自己的婚姻。”
茜薇握着水杯的手指尖在颤。前一秒还在为他的所有遭遇心痛,怎么下一刻她倒成了最该被同情怜悯的那一个?
情况为什么越来越糟糕?不!不该是这样的。
“水泱衍你说谎!离间我跟慕惟珺对你有什么好处?”
“确实没好处。你们离婚了,他反而会痛痛快快跟纪景婳在一起,不会娶冰钰。”
平静无波的语气,冷眼看着茜薇焦躁不安。
“自然,我这么凭着一张嘴说你肯定不会信我,吃点东西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人证马上就到。”
茜薇忍住将面前一堆食物扫到地上的冲动,往后靠了靠整个人缩进圈椅里,细瘦的手轻轻搭上平坦的小腹。
自从跟慕惟珺冷战,两个月不到的小鬼也瞅准了时机似的,折磨得她睡不好,最近实在太疲惫。
“如果我这时还吃得下东西,也就不必大费周章跑来听这些戳心窝的话了。”
他还真费尽心机,无时无刻不想着试探。
“话是你说的,证人是你找的,水泱衍,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我凭什么要信你?”
茜薇腾地站起来,她在害怕。越接近真相,越想逃跑。
这三年她躲在慕惟珺的羽翼下,活在自己编织的虚无梦境里,导演着一出出自欺欺人的戏。
只要没人戳穿真相,她还是会痴傻着沉迷在他偶尔给的小欣喜,凭借着那一丁点温馨甜蜜,躲着一季季春夏似锦繁华,熬过一场又一场秋霜冬雪。
现而今千方百计挖出事实,然后呢?撕破脸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说的可真轻巧。
“按说慕惟珺该发现你失踪了,可是……当然,也可能是他从雁回赶回来需要些时间,或者……被纪景婳缠住……”
将血淋淋现实摆在眼前让她自己选择留下继续等……哼,他还真是杀人不用刀。茜薇冷笑一声坐了回去。
“衍董,你就这么招呼慕太太,也太不会做人了。”苏筑的声音比他人先到。
茜薇抬眼,那男人笑米米走了进来,似曾相识的面孔。这个念头莫名的让她有些心慌。
“磨磨蹭蹭!”水泱衍睨了他一眼,伸手扯过他手上的文件袋。
“慕太太比我预想中还来得快,看来是慕惟珺让你不安了。”他在茜薇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一脸嘲弄,“连安全感都给不起,慕惟珺不过也如此。”
见茜薇盯着水泱衍手上的牛皮纸袋,他挑了挑眉,“婚前协议这东西本就伤感情,况且还是在慕太太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的。其实是不该给你看的,毕竟你现在还怀着慕惟珺的孩子。”
婚前协议……婚前协议!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倏地站起来一把夺过水泱衍刚拆开还来不及去看的薄薄几页纸。
她没有先去看内容,直直翻到最后一页,慕惟珺龙飞凤舞的签名,小姨娟秀工整的笔迹,一样都不少。
她狠狠将签名处那一角捏在手心里。
“待丙方(苏茜薇)顺利产下慕家继承人,乙方(苏惜诺)履行承诺助甲方(慕惟珺)自卓钦谟手中夺回戎泰迅达,而后甲乙双方各持一半股份共同经营……”
……
“甲方与丙方之子(或女)年满六岁,乙方须将云门医院经营权交与甲方……医院经营所得收益,属甲丙双方夫妻共有财产。”
……
他那么急着要孩子,她以为他至少是爱孩子的。
心底一片轰然倒塌的声音,那么迅速便倾颓了所有执念。
苏茜薇,是你活该!
她忽然用力扯着协议想将那几张纸撕个粉碎,抖个不停的手却使不出丁点力气。
“哎……可别撕了,我只是偷出来一用,还要还回去的。”苏筑抢过茜薇手中的协议,抚着纸上的褶皱,小心翼翼放回牛皮纸袋里。
“慕太太切莫太过激动,祁雨浓就是怀孕初期得知丈夫*,孩子没了,心脏也跟着出了问题。”
水泱衍站起来给助理丢了个眼色,小陈匆匆出去了。
“确实够惨。衍董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
厨房的人不一会送来一碗安神消暑汤,茜薇安安静静喝下小半碗,然后起身告辞。
出来没几步电话响了,抖抖索索的手探到包里,好不容易捏稳了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欧迟。
不该再有的希冀,终归要被现实狠狠击碎。
她关掉声音,待到再一次心绪平复才掏出手机来,找到通讯录里从未主动拨过的号码。
慕惟珺很快接起了电话,永远平静无波的语气,一声疏疏淡淡的“喂”。
“慕先生,我们离婚吧!”
也不等慕惟珺有所回应,她挂了电话。
在切换到飞行模式的时候苏惜诺的电话打了进来,压抑许久的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婚前协议,为什么?”她省去寒暄问候称谓,开口就只说了这七个字。
“苏筑还是跑去找你了。当初你听不进任何话,yn,能不能别激动?你现在怀着孩子……”
“孩子!”她冷笑几声,“您别跟我提孩子!”茜薇突然发狠将手机甩向路边护栏。
一地还可以拼补回去的支离破碎,躺在路边冰冷地嘲笑着她触碰不到碎裂成片滴着血的心。
慕惟珺的电话一直占线,谷越只得急忙赶去嘉图大厦。
而这边拍卖会现场,茜薇电话关机慕惟珺气得差点砸了手机。他走出会场给谷越拨电话,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谷越迟迟不接电话时险些喷薄而出。
天快黑了。他紧捏着手机,远望街景的目光一收转身看到急匆匆奔出电梯的欧迟。正要上前去,谷越的电话拨了回来。
“怎么回事?”他压制着心底怒火,音调里还是带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太太让我送她去医院,我以为她不舒服……”
“说重点!”
因为海湾酒店开业的事谷越这些日子天天跟着慕惟珺加班,茜薇进电梯后他回到车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不久前才从睡梦中惊醒。
这场由嘉图地产牵头的慈善拍卖会已近尾声,欧展图发完言正跟人小声聊着天,助理唤了他一声将手机递了过来。他忙拿起电话跟身边的人点头致意后快速走进一边的休息室。
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跟进来,他头也没回就说,“再等等,快要结束了。”半是诱哄的语气。
“怎么?以为是你的小情、人。”欧迟锁了门几步来到他跟前。
“你怎么来了?”欧展图心里一惊,也不理会他的讥讽,依然面不改色。
从不轻易承认是他儿子的人这会儿竟出乎意料地走进他的商业王国。
“茜薇在哪儿?”
“哟……慕太太在哪这样的问题你该去问外面的慕总。”欧展图神色一凛,旋即却又笑出了声。
“别跟我废话!”
“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他扯了扯领带,鬓边的白发一根根跟钢针似的,璀璨灯光下闪着粼粼寒光。
欧迟松了松紧握成拳的手,“你的人不是一直盯着慕惟珺么?要不要我出去跟他说说?”
“臭小子!”
欧迟冷着脸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帮他把松散的领带系好,“我的大慈善家父亲,别轻易动怒。外面那么多媒体,小心辛苦维持多年的伪善面目一朝被揭穿。”
“苏茜薇!苏茜薇!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女人。”
“我的耐性有限。”
“跟踪的人被水泱衍甩开了。”
水泱衍!似乎这个名字是一根根扎着太阳穴的针,欧迟飞快冲到门边。
“别忘了,她是慕惟珺的女人。”
放在门锁上的手动作有半秒的停滞,然后他大力拉开门毫不犹豫走了出去。
欧迟一路直奔车子而去,边走边拨电话,没人应答。
他扔下手机捏了捏眉心,脑海中忽然飘过邱汀俞的脸。她也在会场,一身礼仪小姐装扮。
他快速给她拨了电话,邱汀俞接起来叫了他一声。
“把水冰钰的电话给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谷越已经赶了过来。慕惟珺巡视一周,欧展图已回到会场,却不见欧迟的身影。
“慕总找人?”邱汀俞已换回衣服,热心上前询问。
慕惟珺接过谷越递来的手机,只跟她点了点头,边跟电话那端的人说话边往外走。
“单铭我这边出了点状况,景婳就拜托你了。”
“茜薇呢?还好吗?”
“怎么这么问?”慕惟珺忽地顿住脚步,心里的不安在扩大。
“苏姨说茜薇挂了她的电话,原因是……苏筑拿了婚前协议找过她。”
婚前协议!
“慕惟珺你个王八蛋,签个狗屁的婚前协议!”
“你认为我不签苏惜诺能把她嫁给我!就凭我姓慕,茜薇再坚持又有何用?”
电话两端一时都沉默。
单铭轻声说景婳醒过来了,还有下一句没说出口,不料慕惟珺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正要拨回去,纪景婳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茜薇去了哪,慕惟珺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只得回到卓安医院看监控。
没想到苏筑这么快就找上茜薇,更没料到的是,出现在画面里的是水泱衍的脸。他没回去看景婳!
他跟苏筑勾结到一处,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欧迟将手机甩一边着急忙慌加速往明远山山脚奔去。他都那么逼迫了,可水冰钰到最后才肯说出水泱衍的可能去处。
一路上堵堵停停,等终于远远望见被灯火照亮的红木屋,天已黑透,以至于他险些错过蜷缩在路边的人,若不是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欧迟急急踩住刹车,车轮在跟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摩擦声后停了下来。
借着车灯的光他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茜薇!茜薇!”他跳下车子奔了过去。
反复纠缠的过往记忆与眼前的景象,在现实的残酷无情里尖锐碰撞。他觉得自己像是光脚踩在了刀尖上,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片片锋利的刀刃已凌迟了所有痛觉,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刺穿血肉的尖利刀锋无情地夺去身上所有的热,却将冰冷彻骨渡到血液里,流遍全身。
茜薇动了动,急刹车声的尖锐将迷糊混沌的意识割裂开来,她凭着这最后一丝清醒看清了来人。
“欧迟……”她颤抖着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温热的泪缓缓流动,渐渐布满早已冰冷的脸庞。
地上的血迹快速冷透。欧迟蹲下身来轻轻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离。
“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她抓着他的衣襟,身上唯一温热的气息越来越浅,然后闭上了眼在他怀里晕了过去。脸颊上一片冷却的泪光月光下泛着冷。
山坡上下来的小道,附近鲜少有车子经过。手机在车上,欧迟只能抱着茜薇快速站起来奔向车子。刚将她安放在后座上,一辆车子急急停在了旁边。
“茜薇……薇薇……”慕惟珺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捷豹跟前。
若不是颜色清丽的棉布连衣裙上到处都沾着的血,他会以为她睡着了。
那么安静,像极了每一个浅眠中醒来的午夜,她敛去所有小凌厉毫无防备地蜷在他怀里。那样一个安静美好的她,让他开始爱上黑如浓墨的夜。
他可以轻松自如对着睡梦中的她,不用掩藏,不用苦苦压抑……
那一簇簇妖冶艳丽的嗜人的红,灼的心里空了个大大的洞,眼眶似也被那娇艳的血染红。
“还不快开车!”欧迟对着慕惟珺大吼一声。
谷越跑过来将老板拽上车又慌忙钻进车子里掌了方向盘。
欧迟一霎也冷静下来,掏出手机让医院的同事做好急救准备。
~
手术室的灯就那么一直亮着,凝滞住不动的红灼得空旷走廊内空气也跟着迟缓,似乎快要凝住。
愈见深浓的夜,连风都懒怠吹起,更显得手术室外的沉闷压抑而死寂。
茜薇进手术室之后慕惟珺就一直守在外面,不和任何人讲话,亦没吃下任何东西。
谷越放轻脚步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他手边。
他倒还好,加完班整个人放松下来,就算半夜才睡,依旧能睡个好觉。
慕惟珺可就不行了,一旦错过入睡的最佳时间点,就会整夜失眠。
今天本来可以休息的,不想那人在跟踪了太太几天后水泱衍竟亲自来了蜃景。
说来也怪季尔勋不听劝,非要调查尹浩然的案子,还偏把太太搅合进去。老板若不是为了消除水泱衍对太太的怀疑,断不会放任她跟季尔勋见面,也就不会因着嘉图大厦离Miss近而去参加嘉图地产的慈善拍卖……没有这些,自然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听欧迟的语气,孩子估计要没了。
手术室的灯血一样红艳艳的颜色一下子被骤亮的翠绿吞噬。慕惟珺腾地站起来,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杯子,裤脚湿了一大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先前布满倦色的脸这会子似乎被灯光变化传达出的积极信号感染,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
期待中夹杂了点小心翼翼的胆怯,也哀伤也宽慰。
手术室门打开,茜薇被推了出来,欧迟走在最前面。
“血库备用血浆充足,大人很好。”他摘去口罩,亦是一脸倦容。
大人很好!大人很好,也就够了。
麻醉药药效过后茜薇才能苏醒,慕惟珺在病chuang边守了她一、夜。
清晨时分她在一派日光迷离中醒过来。
“要不要喝水?”他激动地站起来,伸手轻触了触她的脸。小心翼翼的。
茜薇似乎没睡醒,只顾盯着他晃神。
“茜薇醒了,饿了吧正好趁热喝点粥,碧姨一大早就起来熬的。”
慕雪放下手中的东西来到病chuang边,浅笑着握了握茜薇的手,满目温和的目光里凝着心疼怜惜。
“姑姑要上班的吧,这里有惟珺呢。”她笑着,面色依旧是苍白的,“粥我一会儿再喝。”
慕惟珺知道她有话要说,催着让慕雪去帮他守着公司。
“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孩子没了你不难过?”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沙哑。
慕惟珺替她掖着被子的手一滞,视线回落到她脸上,“只要你好好的……”他似是有未说完的话,却在这停住了。
“只要我好好的,以后还可以再生是不是?”
语气一下子就冷下来,她笑了笑掀着被子要坐起来,身上的疼撕扯着,手上使不出力气。
他伸出手去扶,被她冷声拒绝,“我自己来!”
心里本就不好受,再被她如此一激,慕惟珺索性收回揿按钮的手,双臂用力一提,再拿了个枕头往她背后一放,茜薇就被这么迫着坐了起来。
“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他捏了捏眉心,难以抑制的烦躁就这么翻涌而来。
“我想说的电话里已经说清楚了。”
“电话里……你说什么了?嗯?”他耐着性子在chuang沿坐下来,睁着一双透着倦色的眼与她对视,“这两天太忙,给忙忘了。”说着指尖在她凝着淡淡浅红的唇瓣上轻描一圈。
她叫他慕先生,说要跟他离婚,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因为婚前协议,那薄薄一张纸,她就要跟他离婚。这段婚姻之于她,随意到可以说离就离。
“我们离婚。”茜薇又说了一遍,说完闭上眼快速别过脸。
前一秒还在温柔轻触着她唇瓣的手,这会儿突然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恐怕没那么容易。”
“蔷薇是你妹妹,虽然你不愿承认,你们慕家也不会接纳,可这是事实。”
她知道了,慕惟珺怔了怔。
“小姨插足你父母之间,毁了你幸福一家不说还间接导致你父亲入狱公司破产。”
“所以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我娶你是为了报复这些年的苦痛折磨?”
清早明媚如新的暖色光晕里,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却凝上一层冷森森寒冰,任阳光炽热也温暖不了的冷。
茜薇盯了一会儿他一派冷然的脸,抬手挥开捏在下巴上的手。
“那么,冰雪聪明的慕太太,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在他的怒视里茜薇神色越发黯淡,默默跳动着的心不可抑制的抽痛着。她拉高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饶是这样还是觉得冷,似乎他如霜面色里散发着的沁骨寒意都渗到了心里,袭遍全身。
外面有轻微脚步声传来,慕惟珺看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就要出去。
茜薇盯着他淡漠的背影突然小声开口,“孩子……”她轻声念着,似是耳语。
慕惟珺逼着自己不回头,却在手扶上门把的霎那整个人僵住。
她轻声引爆一枚惊雷。
“孩子我是故意不要的。想着如果来医院拿掉的话怕是不会那么容易,你整天让人看着我……所以听到有车子开过来,我就冲了过去,可是那个胆小鬼司机他急忙刹住了车。”她抬头望着往回走的慕惟珺,唇角凝着若有若无的笑,“你知道的,因为我母亲的车祸我听不得急刹车声,所以车还没撞上来我自己就腿软摔在了地上,这一跤摔得可真狠,五脏六腑都在颤……”
慕惟珺三两步冲到她跟前,眼里满满的都是灼烧着的愤怒。
茜薇笑了笑,这会儿终于把他深沉如夜的眼眸里的情绪看个透。
“苏茜薇你再笑一下试试!”他狠狠抓住她双肩,甚至已经高举起手,却也只能是只暴怒的困兽。
因为被困着,滚滚而来的愤怒无处撕咬发泄,只能怒吼着让一切堆积在心底憋成伤。
“浑身疼得像是要散架,可心里却是畅快极了,这么轻易就解决掉了我们之间的麻烦。”
“再说一遍!”他抽手扼住她的喉,咬牙切齿的语调,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茜薇苍白的脸上迅速染上血色,狰狞的红在他的力道下渐渐又晕染成紫。
他再用一下力她就可以完完全全解脱,逃离缥缈生命的现实累赘。
“我只是不想要你的孩子……”她虚弱得头晕目眩,却还是一字一字说出了来。
这句作为总结的陈述,像无数虫子啃噬着他的心,逼得他失去理智。若不是欧迟突然冲进来,他真要在茜薇的刻意逼迫下,亲手将这一段关系终结。
“慕惟珺你疯了!还不快放手!”欧迟一把抓开他的手。
若是再晚一会儿进来……简直不敢想象。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
茜薇垂着头猛咳了起来,每咳一下四肢百骸都在扯着痛。
欧迟急忙坐过去扶住她替她顺气。
“李黎!”慕惟珺转过脸拧着眉大吼一声。
李黎被他语气里的愤怒吓一跳,火速飞奔进来。
“为什么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
“老板,这……”欧医生救了太太,哪来的不相干?
慕惟珺横了他一眼,“谷越呢?”
“堵车……他们堵路上了。”李黎微微低着头,答得小心翼翼。
还没到!
“那刚才进来的人是谁?”
“老板我刚刚肚子疼……对……对不起!”李黎头垂得更低了。
“我不要听对不起!”慕惟珺声音里没了急躁,却越发阴沉了些,“给我守好了!”
说完抓过桌上的车钥匙黑着一张脸大步走了出去。
她若胆敢骗他。
茜薇蜷在chuang上哭了一会儿后在疲累心伤中跌入黑甜乡,兴许是药物的作用,一整天都沉沉昏睡不愿醒过来。
慕惟珺猛灌一口酒,昨晚那条小道上摄像头坏了,借助附近几条道路上的监控,只能确定在他接到陌生人短信到赶到明远山的那一段时间里,有几辆车子从小道上开过。
根本没找到任何有利于他的猜测的线索。
辛苦奋斗了这么些年,几乎能忍受任何强度的疲累苦闷,却扛不住一天之内茜薇态度的360度大转变。起先所有关乎她的一切都让他无措,现在这种深深的无措却要演变成更深的无力。
这段因为夹杂太多而迟迟不敢正视的感情,在幡然醒悟那一刻却跌进谷底深渊。
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昏沉着脑袋离开酒窖。刚回到客厅电话便响了,他也没去管,径直回了卧室。他需要好好睡一觉,以便更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
以为借着酒力能昏睡一觉,躺下后人却越来越清醒。
房间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而那些摆设,每一样都是她千万般淘选后买回来,一样样摆在她觉得最佳的位置。随着时日增长,属于她的,带有她独有风格的物件,渐渐占据了整栋房子的每个角落。
他每一次过来都会眼前一亮,却也心酸。她那么用心装扮这里——因为寂寞。
然后他来的次数日益增多,她总会不知所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除了这几个词,他找不出别的形容来解释她在别墅里见到他的一霎满脸的惊诧,以及局促。
连她都觉得自己被他随意一丢不闻不问。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被他随意扔在别墅的绵长时光里,正跟理智较劲的心像这栋房子一样,一点点被她侵占。
只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从一开始就是错。因为他把她错摆在了情、人的位置,所以这段婚姻打哪儿看都别扭。
在最该相依相伴的宁谧时光里,他们都在跟对方别扭,跟自己别扭。
屋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手机在病房里充着电,早上因为怒火中烧,走得太急。他舒了舒眉心,起身去接。
而这边,茜薇在傍晚转醒后便没了丁点睡意。
前段时间碧姨因她怀孕分外用心的在照顾,人一下子清瘦下来。饭后不久她就在chuang上假寐,碧姨看她睡了,将病房收拾清整后也在外间睡下了。
只远远留着一盏壁灯的屋里,慕惟珺的手机屏幕一直闪着,茜薇起初不愿理会,最后实在被那晃眼的光亮弄得心神不宁,只得起身慢慢挪过去关机。
却偏生瞥到犹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均来自一个人——纪景婳。
一度认为所有因他而起的伤痛会停留在昨天,以今天清晨的剑拔弩张收尾,不料这会儿钝痛的心疼的她险些跌坐在地。她紧捏住桌角,颤着手将手机扔进沙发里用靠枕盖住。
是她今早上的戏演得太真,所以他信了。既是这样,这会子就没有理由干涉怀疑。
只是她又自欺欺人了一回。
即便是恨到了骨子里依旧没比爱深,可怕又让人绝望的后知后觉。
她吸了吸鼻子钻回被窝里,只有那里的温暖才是真实的,触手可及。
纪景婳落水后坚决拒绝水泱衍靠近半分,慕惟珺考虑到她对纪家人的排斥,拜托单铭去照顾。单铭因为单位有紧急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明天一早必须出现在蜃景。因为碍于家里老爹在那盯着,他只得乖乖回去。
景婳说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让他给慕惟珺打电话,单铭拗不过,想到茜薇在医院慕惟珺也不好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后离开了。
他离开没一会儿纪景婳就被人掳走了。慕惟珺接到电话后连夜赶去雁回。绑匪声明只准他一人带着钱前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联系任何人。
到了指定的地方,因为远远传来的警笛声,还没见着景婳他就被人打晕。后来被留在酒店等他的李黎迟迟不见他回来,忽然想起赶过来的路上他似乎让人连夜给他准备一大笔现金,这才觉出不对来,慌忙给纪景琛打了电话。
纪景琛睡梦中惊醒,随便扯了件衣服穿上就要往外冲,被遗忘在桌上的手机这时拼命响了起来。
看到显示是纪景铄,他颇为不悦地皱了皱眉。
“慕惟珺被人弄晕刚刚有人将他送到我这来,怎么回事?”
“叫医生,我马上到!”
慕惟珺回到蜃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远远的就能听到病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姐夫来了!”蔷薇推了推茜薇笑着自chuang沿站起来。
单铭看了看茜薇又看看慕惟珺,嬉笑着招呼大家走人。
一早醒来接到纪景琛的电话,那小子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差点没被他喷死。灰头土脸赶到单位,领导说事情昨天就解决了,忘了通知他,把他气个半死。
生气归生气,转瞬却也恍悟过来,这不就是挖好了坑等他们一个个往里跳么?
纪景琛不说他也知道慕惟珺被人设计了,而纪景婳现在人又落回水泱衍手里。
还真怕水泱衍又在茜薇惟珺之间弄出什么梗来,出了单位他就拉着蔷薇金昊楠跑医院来了,所幸现在惟珺也回来了。
“蔷薇先别走。”茜薇叫住来到门口的妹妹。慕惟珺拉了单铭说有事要问,俩人先金昊楠一步离开了。
饭后碧姨见慕惟珺在就悄悄出去了。少了一个人的病房一下子似乎空旷无比,茜薇拢了拢头发就要午睡,慕惟珺上前抓了她的手。
“为什么急着让蔷薇回伦敦?”蔷薇在她至少会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做任何决定时也会考虑她们母女的感受。
茜薇抽了抽手他很配合地松开了,她却不理会他的问题,拉高被子躺了下去。
“苏茜薇……”刚俯下身来,茜薇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心里翻腾出一簇小火苗。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掀开被子跟着躺下,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拉到怀里。
“慕惟珺,我不想生气。”
“那正好,我不想看你生气。”
“那就放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一股子怒气直直往上涌,茜薇拉开他的手要坐起来,才刚起身就被他一把搂了回去,他翻身压上来。
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她的,紊乱的气息带着身上的温度拂到脸上来。一下子成这样的态势,推也推不开,避也避不过,她脸都气红却是想不出尽快脱离这个状态的办法。
慕惟珺默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来开始吻她,不带温柔的。每用一下力都疼得她心尖发颤,一双推抵着他的手没了丝毫力气。
他在惩罚。是温柔也是折磨。
昨天从她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将他的心凌迟个彻底。
茜薇渐渐受不住,泪水爬满了脸。他停了下来,满是泪光的脸堵得他心慌。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泪,眨着尚有泪意的眼扫了他一眼,满是怨怒的目光在瞥到他肩头的火红唇印时一下子变得有些凌厉,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人刹那就冷下来。
慕惟珺将她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复又将脸埋在她颈间,她没有抵触,抬起脸张嘴狠狠咬住他另一肩头。
他疼的龇牙咧嘴,唇角却有了笑。
果真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那枚唇印是上午离开雁回时在别墅外冯贞贞留下的,且是故意当着纪景铄的面,扑上来就将他抱住。
纪景婳落水后水泱衍竟然破天荒同意不去医院打扰她,只是,过去这两天的沉寂不过明面上的。那老狐狸暗地里策划了那么一出戏,他已上钩入局,却到这会儿也没猜出他的下一步棋。
病房外谷越在敲门。慕惟珺伸手摩挲了下茜薇苍白如许的睡颜,抬脚走了出去。
俩人就那么磨了一下午,最后她累极睡了过去。
“慕总!”谷越一脸惊诧指了指他染着几丝血迹的衬衣。
他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紧。苏茜薇只是看着温驯罢了,发起狠来可真狠。
“李黎电话里说昨晚那名渔妇把他送去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说咱们道谢没诚意,非要见你。”
慕惟珺皱了皱眉。昨夜他在海边树林里被人打晕,后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一对夫妇路过救了他。
“她有说什么没?”
“只说有话要亲自跟你讲。噢……李黎打电话过来了。”谷越忙将手机递给慕惟珺。
“老板……”李黎没想到是慕惟珺接的电话,慌乱间没想好怎么开口。最近他家老板的脸色臭的很,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到他。
不料举在耳边的手机被人一把夺了去。
“慕总近来可安好?”
像极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间的问候,慕惟珺愣了愣,“没人告诉你我姓慕。”
“慕总可是八卦媒体的chong儿,不想认识你都难。”电波那端的人语带讥诮。
“那么,昨天晚上……”
“救你只是碰巧!别总疑神疑鬼,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机关算尽。”她开始有些不耐烦,拿眼怒瞪了一直跟在身后的李黎一眼,“不扯这个,说正事。慕惟珺,十年前沁思园那场安全事故,你舅舅当场死亡,你父亲入狱,你那神志不清的舅妈至今仍在伦敦疗养院,而你表妹……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些什么。前提是,你必须在3个小时以后出现在我面前,过时不候!”
也没等慕惟珺回复,她断开电话,胳膊轻巧一甩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抛物线。她笑了笑,曾经以为呆在这只会被海水锈蚀,不想这胳膊臂力渐长,也愈发灵活了。
李黎在几米开外,跑过来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机*沙滩。
手机进水直接导致慕惟珺联系不上他。
谷越一路紧赶慢赶,花了有史以来最短的时间杀到雁回,本来时间还算宽裕,最后因为联系不上李黎,只得在渔村里一家家打听。
水泱衍正在书房全神贯注凝思棋局,小陈慌慌张张闯进来。
“衍董……”陈颀被他一瞪,忙收住脚步,“远帆船运出……出事了。”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疯狂震起来。
“衍董,怎么样,这份大礼还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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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太多,不知道排版有没有问题。谢谢订阅~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