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师傅被东家这么一说,脸上露出点儿笑,态度和缓的对喻杰敏说:“小喻,你把那几块粘好的板子刨平,可不要掉到地上摔裂开啊。”
喻杰敏拿起木刨床,把一块粘好的木板,放在木匠凳子上,‘吭哧、吭哧’的刨起来,一会儿就把刨床豁口塞死,急的杰敏用手扣,半天又抠不出来。
狄师傅实在看不过眼,一把夺下刨床,拿起螺丝刀,三两下就把塞在刨床里的木渣抠出来,他俯下身子,毫不吃力的推动着刨床。
他从身前的板子这头,向板子那头推去,只见长长的刨花,‘哧溜、哧溜’的从刨床中间的豁口飘出,看着就叫人舒服。
狄师傅回头看了喻杰敏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看见了没有?要把刨床抓捞,压住后面,前后用力要均匀,板子不长,要一次推到头,不要拿着刨子一点一点的往前拱。像我这样干,木板刨的又平,还不至于木渣塞刨床。你看,刨床应这样拿,两只手的食指压住刨床把手的前面,两个大拇指压在刨床把手的后面,其他手指在刨床两边护住,这样推起来刨床才稳。再是推刨床的姿势是这样的,身子靠近木匠凳子,前腿弓,后腿蹬直,这样才能用上力,来,你试试吧,真是笨死了。”狄师傅说玩,转身干自己的去了。
喻杰敏按照师傅教的,身子紧挨着木匠凳子,双腿前弓后蹬的一用力,试当了几下,还真不错。他正干得欢实,刨床往前一送,碰上了个木疖(jie)子,身子一顿,没把持住,把木匠凳子靠倒了,杰敏顺势趴在凳子上,板子甩出老远,掉在地上。
狄师傅听见响声,回头一看,‘俺的娘哎’,粘好的板子摔成了好几块儿,气得他跑到趴在地上还没起来的喻杰敏跟前,对着杰敏的屁股,就是一脚,嘴里骂道:“猪啊,你真是个猪,奶奶个熊,你他娘的这哪是来学徒,这不明摆着是来砸我饭碗吗?你还不起来,等着死啊?哼哼,气死我了。”
喻杰敏赶紧爬起来,陪着小心,轻声对狄师傅说:“师傅,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我、我.......。”
还没等喻杰敏辩解完,狄师傅就又开口骂道:“放你娘的屁,嘴还不老实,你要是故意的,还想拿斧头劈了我呀?滚一边去。”
狄师傅扶起凳子,把摔裂开的木板,又收拾着粘了起来,他眼瞪着站在一边不敢动弹的喻杰敏摇摇头,喘了口粗气,口气稍缓的说道:“嗨,小喻呀,我看你不是个干木匠学手艺的材料,不管怎么样,等这家的活干完,咱俩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吧,我这个师傅不才,也担当不起你这个徒弟,没这个缘分呐。”狄师傅一声长叹,心情坏到了极点。
自从狄师傅明确了跟喻杰敏师徒关系的期限后,他的态度好多了,好声好语的教给杰敏,怎样正确的使用木刨床,怎样把桌椅板凳腿刨的方正,刨刃儿怎样磨,方尺怎么用,简单些的,能说到的狄师傅都说了。
对喻杰敏也不是说骂就骂横眉冷对的那么苛刻。
杰敏没了压力,三两天下来,干起活来慢慢的也上道了。
杰敏虽然帮不上狄师傅的大忙,可刨木板、刨方料的粗活,都是他先刨一遍,狄师傅再细打磨,就这样,他的俩个食指老是紧压着刨床,红肿的都不能伸屈,两虎口被木刨床碰到木疖子都震裂开了几道血口,手掌磨出了几个大水泡,破了就用布条包上,抓起刨床一用劲,疼得他呲牙咧嘴,真叫一个钻心的疼。
晚上回家,杰敏还不敢叫爹妈看见,他是个要强的人,怕爹妈操心,还没进家门,就把手上的布条扯下来,到了家,硬装出笑脸来,爹妈问起来‘今天怎么样?累不累?’杰敏摇头一笑‘不累’。
可当他洗手,水溅到破碎的血泡上,那种针扎的滋味,就像盐撒在伤口上,要咬着牙才能忍住不吭出声来。
颜轩舍不得儿子受累,她挨在杰敏的身边,刚伸出手要拉儿子,杰敏‘嗖’的把两只手藏到身后,颜轩愣了一下,站起来硬把儿子的手,从他身后拖出来。
凑近一看,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心疼的哽咽着说:“他爹,你看,咱杰敏的手都肿成什么样了,一个血泡连着一个血泡,泡磨碎了都露嫩肉,可心疼死我了,呜呜呜,儿子,这活咱不干了,叫你爹再重新给你找个工作,呜呜,你这木头儿子,遭这么大的罪,你怎么就不回家给爹妈说呀?”
喻晋阳抬起儿子的手,心中一阵疼,赶紧找来碘酒、棉球,小心的涂抹着儿子手上的伤口,皱着眉说:“杰敏,这活不是你干的,明天就不要去了,我再给你找工作,你看这样好不好?”
杰敏知道爹妈舍不得儿子受罪,可他也知道,自己在城里没有户口,就办不了劳动卡片,没有劳动卡片工作就不好找,他这么个大汉子,真的不干活,在家里呆着吃白食,他的心里会比手上有伤还要难受。
杰敏抽回手,笑着说:“爹,妈,我这点伤没事儿,不就破了点皮吗?一两天就好了,明天我还去干活,爹说给我找工作,那你再抓紧点,等找好了工作,你们想叫我去学木匠,打死我也不会去的,放心吧。”
前期要刨的粗活大部分都干完了,狄师傅低头躬腰在刨好的材料上,仔细认真的划着榫头榫眼线,有时歪着头思忖半天,想明白了,又低下头继续划。
喻杰敏没事干,站在狄师傅跟前,大气不敢出的用心看,当看到狄师傅躬了半天腰,累的直起身子,敲打着后腰,杰敏心中不忍,真想帮师傅的忙,他就小心的轻声问道:“师傅,你太累了,你歇会儿,我帮你划榫眼线吧?”
狄师傅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喻杰敏几眼,然后瘪了几下嘴,轻蔑带着嘲笑的说道:“你?就你想帮我划榫眼线?哈哈哈,笑死我了,就你这熊样,再好好学上个三五年木匠,再对我说划线的话吧。”
喻杰敏被狄师傅说的一阵脸红,退后几步,狠狠的盯了狄师傅一眼,心下暗自发誓,‘我要是一年内搞不懂划线,我就一头撞死’。
东家的木匠活几天后就干完了,狄师傅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头也不抬的对喻杰敏说:“小喻,回家对你家老子说,就说是我说的,你不是个学手艺的坯子,找点出苦力不动脑子的活给你干吧,反正我他娘的没本事带你这个徒弟,早早拉倒,别耽误了你的路子,好说好散还落个人情。”
喻杰敏跟着狄师傅八天没干到黑,打骂没少挨,就被师傅逐出了师门。
后来又跟着老家邻村碾东村孙润武的弟弟,学了十一天的木匠,人家一个借口,说是要回老家,又把喻杰敏这个徒弟打发掉了。
喻杰敏在家里又呆了半个多月没事干,喻晋阳看儿子这样的求人走街串巷,有一天没一天的跟着学徒,也不是个办法。实在没辙了,把他三妹孙小勇的户口借来,找人在东城区劳资科,为儿子办了一张劳动卡片,当人家拿起喻杰敏的照片,要往劳动卡片上粘贴时,端详了半天,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喻杰敏,疑惑的问道:“你姓孙?这是你的户口吗?这户口上孙小勇登记的才十六岁,怎么我看你有三十了吧?”
喻晋阳和找来帮忙的人赶紧凑到跟前,往办事人手里塞了一盒黄金叶香烟,陪着笑脸说:“是他、是他的户口,只不过这孩子长得有点老,实际年龄不大,嘿嘿,年龄不大。”
办事员扫了他们一眼,拿起大红章子,在印台里按了一下,又对着嘴哈了口气,‘梆’的盖在粘贴着喻杰敏二寸照片下方的劳动卡片上,随手头也不抬的递给了他们,接着喊道:“下一个。”
喻杰敏双手捧着印泥未干的劳动卡片,从此他就可以找单位干合同工了,不知是高兴,还是败兴,心中涌出一种无言的感受。
他为此在人前连祖宗的姓都不敢提了,走到哪里,只要是拿这劳动卡片找工作,那他喻杰敏就变成了孙小勇。
有了劳动卡片,喻晋阳求人在南滩市第十一中学,找了个在校修理桌椅板凳的工作,喻杰敏这个学了十九天被两个师傅逐出师门的学徒工,背上两个师傅送给他的一长一短的两个破刨床,一把小锯子,在他爹的陪同下,正儿八经的到单位报到了。
学校总务处的人把喻杰敏领到一间教室,推门一看,正有个五十多岁的老阿爷,坐在炉子跟前喝茶,他一看到来人,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说道:“主任你来了(liao)吗?”
喻杰敏根本没听懂这当地老头说的什么。
主任面无表情的对老头说:“老康师傅,这小伙子姓孙,是来咱校干木匠活的,有什么事你多关照着点,没事儿不要叫他到学生校区那边去,知道吗?”
老康头一直陪着笑点着头,满口不迭的答应着:“主任你把心放下(当地人念ha),我(nao)知道着,你把你的(zi)忙去,把这尕娃(男孩子)交给我(nao)对着,我(nao)把砖茶刚炖好,那你喝(huo)点吧。”
主任摆摆手,对喻杰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老康头看总务主任对喻杰敏态度很友好,心里揣摩着,这尕娃不知什么来头,不能轻易小瞧了。
有了主意,笑呵呵的把喻杰敏身上背的工具接过来,他又拖过一个刚修好还没刷漆的凳子,拍打着说道:“小师傅贵姓?哪里的(啊咂子)人,茶(ca)喝(huo)了啵?(喝茶吗)”
喻杰敏就像个傻瓜一样,两眼盯着老师傅,光听他嘴里发出声音,不知说的什么,一个字也没听懂,急的他满脸通红,不知怎么应对。
康师傅一看就知道这傻不拉几的尕娃,准是刚从内地来x市的,还听不懂当地话,他尽量一字一句,慢慢的用接近当地普通话说:“我——问——你,姓——啥——嘛?哪——里——人?喝——茶——不。”
喻杰敏听康师傅吃力地说完,不免嘴角上翘,笑容可掬的客气说:“大爷,我姓、姓孙,叫孙小勇,山东人,谢谢,不喝茶。”
当他说到自己的姓和名,心里不舒服的顿了一下,为了生活,还是不得不改头换面、不情愿的说出姓孙了。
康师傅提起喻杰敏放到地上的工具包,把里面的工具扫了几眼,一字一顿的笑着说:“小孙,你这刨刃和凿子是刚买的吧,上面的黄油还在,你把工具磨一磨,一会儿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