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台的锣鼓,紧一阵儿慢一阵儿的敲打,琴师们忙着调弦,村里和附近村没有排戏演出的庄稼人,三五成群,或是一家子,或是没成家的大姑娘小伙子,或是调皮的半大小子,从戏台南北的入口,结伴拥入戏台前。
杰敏站在凳子上,翘脚抻着头眼巴巴的盯着北面的入口,嘴里嘟哝着:“戏就要演了,都在家黏么,再不来就挤不进来了,真是急死人。”
终于看到妈和姐出现在入口,两人往人堆里张望,就是找不着儿子。急的杰敏向她们直招手的喊道:“妈,姐,俺在这里,在这里。”
戏台前人多拥挤嘈杂,锣鼓声调琴声,声声震耳,杰敏喊哑了嗓子,颜轩和杰娥也没听见杰敏的喊叫声。
急的杰敏跳下凳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挤得大人直翻白眼,狠狠的骂道:“这是谁家的屁孩子,踢死你这个小王八蛋,不老老实实的看戏,来回挤吧么?”
杰敏好不容易挤出人堆,跑到还在张望的妈和姐身边,没好气的一把拉住妈的手,嘴里咕噜了一句:“你们都在家磨叽么?快进去吧。”拉着妈就又往人群里挤。
颜轩歉意的笑着对身边的人说:“对不起,挤着你们了,俺的凳子在里面,呵呵,对不起了啊。”
过年的第一场戏都是本村主演的,戏开始了,戏名是《陈三两爬堂》,当陈三两大堂前不认破衣烂衫自己的姐姐时,他姐姐委婉凄楚、如泣如诉的唱到姐弟俩年幼相依为命,替人洗衣打零工凑钱送弟弟进京赶考时,台下一片哭声。
当他姐姐唱到陈三两金榜题名,放任做官,不理贫民疾苦,贪赃枉法时,台下恨恨有声。
当陈三两被姐姐揭破,钦差要摘掉顶戴花衑,拿下问罪,陈三两爬在大堂上,求姐姐救命,姐姐一甩袖,痛斥弟弟为官不仁,理当定罪时,台下群情激昂,大骂陈三两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台下的观众随着剧情跌宕起伏,虽然台上的庄稼人演技差点,可也能赚些老娘们,大姑娘小媳妇的鼻涕眼泪,哭时一塌糊涂,笑时双手捧腹,真是看戏流泪,替古担忧。
戏演完了,人群‘哄’的往出口拥挤,这个被踩了脚,骂骂咧咧,那个孩子撒手不见了,在人群里着急的大呼小叫。
等找着了,当妈的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咬着牙骂道:“你死哪去了?你不怕黑咕隆咚的找不到家呀?你不怕人多被踩死呀?小憋你,叫你再乱跑。”骂着又是一巴掌。
回家的路上,杰敏问颜轩:“妈,俺爹怎么没来看戏呀?”
“你爹呀,他这个人,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看过戏?用你爹的话说,那就是‘戏台上都是些痴子,台下都是些彪子,痴子演给彪子看,有么意思?我才不去伺候他们那壶呢’。你说你这爹,想叫他赔着看场戏,这辈子就别想了,这不,人家吃完饭,一溜烟的又跑到你牛爷家喝茶吹牛去了,嗨,俺可没那福气呀。”颜轩半嗔半怨的说道。
从年三十开始,附近村的戏班子,就不停的友情换演,白天夜里不停的演。这可乐坏了那些半大小闺女小男孩,他们总是早早的到戏台前占场子,整个戏场就成了他们玩耍的乐园。
小姑娘踢毽子跳绳,玩的很有兴致。调皮的小男孩流着鼻涕,头上冒着汗,有节奏的甩动手里拿的小鞭子,抽打着陀螺,还不时的手提提裤子。玩得起兴时,裤子都掉在腚门上,都顾不得提一提。
还有些蔫坏的小屁男孩,兜里装了些散鞭炮,手里捏着根香,当结伴或是放单的大姑娘小媳妇走到他们身边时,这些熊孩子偷偷的从兜里摸出个小鞭炮,点着扔到她们脚前,‘呯啪’的一声脆响。
吓得姑娘媳妇们跳着脚往前跑,嘴里喊着‘妈呀,哎呀妈呀,吓死我啦’,回头一看,几个坏孩子正跳着脚拍手乐。
有的蛮媳妇倔姑娘,撵着这些男孩子‘哄’的散开,四处逃窜,跑得慢的,被捉住,提溜着他的耳朵,恨声斥责道:“这是谁家没教养的孩子,走,找你妈去,看不揭你一层皮,叫你再淘。”
孩子好像耳朵被揪掉了似得,‘吱哩哇啦’的尖声哭叫着,当姑娘媳妇松开手时,这倒霉的孩子抓下一把鼻涕,抹到她们的身上,转头就跑,气的她们紧跺几下脚像是要追去,吓得孩子‘妈呀,妈呀,打人啦’没命的跑,逗的这帮女人们捧腹大笑。
这样的欢乐日子,大约能延续到正月十五左右吧,节气来的早一点的话,庄稼人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活。
晋阳的假期早就到了,可他这人一回家就不想走,磨磨蹭蹭的一天拖一天,实在拖不下去了,不得不走,他就到乡医院开两张病假条,又在家拖住几天。
街坊邻居头好几天就听喻晋阳说要走了,几天不见,还真以为这人走了呢?咋一见面,愣住问道:“哎呀晋阳,不是说你早就走了吗?这怎么又回来了呀?”
喻晋阳‘嘿嘿’一笑,诙谐的说道:“天大地大,谁能管着咱,再说公家的事儿,就是咱的事儿,还不是咱说了算?嗨嗨,惹我火了,俺还不走了呢。”
村里的人都觉得喻晋阳的工作,叫他说的神秘玄乎,还真怀疑他在城里有没有个正经活儿,人家出外干公家事儿的,回家探亲说多长假就是多长,多一天都不敢在家逗留。
可晋阳每一次按他说的假期走人,那也就是这么一说,当不了真,他说完还是照住不误,也难怪邻居们说他就是个混子,说话根本就没有个准头。
经常到晋阳家串门的邻居绪堂瞎子,说话‘嘚嘚嘚’的有点结巴,他即佩服喻晋阳的口才,能说会道的有人缘,又说他是个牛皮大将。
老绪堂不管人前人后,经常说他的一句话就是:“我最烦气你喻晋阳这个人能吹,没有你不敢吹得,你就不怕吹破大天,闪了舌头,你有本事,你在家再住一个月不回去,那才叫你小子能,我就真服你。”
喻晋阳是个特别好胜的人,你越是说他不行,做不到,那他就非头拱地的做个样子给你看看,叫你心服口服。
听绪堂瞎子用话这么激他,这不是明显的瞧不起人吗?我是谁?我是喻晋阳,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
喻晋阳立马赌气说道:“绪堂老哥,你还别不服,我要是真的再在家里住上一个月,你跟我打个么赌?”
老绪堂摇了摇头,‘啧’吧了几下嘴,从腰里抽出旱烟袋,摸索着在烟荷包里撮满烟斗,‘嗤啦’擦着火柴,试探着往烟斗上凑,好不容易点上烟,火柴快烧到手了,手一哆嗦,把火柴快燃尽的最后的那点杆杆,一起压在烟锅上。
‘吧嗒吧嗒’的紧吸几口,每抽一口,烟锅就猛的红亮一下,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狠狠地把含在嘴里烟袋杆吸几口,再喷吐出烟雾,弄得满屋子都是老生烟叶子味儿,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咳’六十多岁的老绪堂,被烟呛得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响,半天咳停了,一口浓痰随口吐在地上,‘啪’的一声落地,他舒服了。
老绪堂又清了一下嗓子,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妈、妈的,这这....烟、烟叶子,还他、他妈....妈妈的挺、挺厉、厉害的,呛的、的我差点一、一口气、气没....喘、喘上上来。”
费了个牛劲儿,终于说完了,他含混不清,结巴着说的辛苦,听他说话的人可累得够呛,不是听习惯了,生人听半天,也听不出个大概意思。
喻晋阳听着都替他着急,张口说道:“你就不要‘他他妈....’的穷‘嘚嘚’了,你快说赌还是不赌吧。”
晋阳是个爱讲究干净的人,哪受得了老绪堂这么埋汰,他说完,出屋从锅肚子底下撮了些草灰,回屋倒在老绪堂吐在地上的那口浓痰上,用铁锨狠劲的铲了几下,恨不得把那块土挖出去。
“赌、赌就赌,谁怕、怕谁。”老绪堂拿准喻晋阳又在吹牛,他哪还能在家再住一个月不回单位?要是真的敢住,那他喻晋阳还真像村里人说的,他在外面也就是个混子,根本就没有个正经的工作。
喻晋阳就因为老绪堂这一句没有油盐的屁话,这个有点‘二’劲儿的人,第二天,收拾了些随身用的,提了个小旅行袋,跑到威海疗养院疗养去了。
街面上的人见了都说,看来喻晋阳真的在家住够了,这次是真的要走吧。
实际喻晋阳在单位的工作并不是那么轻松可去可不去的,也不是单位管理的松,主要是他这个不到四十岁的大男人,身体差的很,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十二指肠又溃疡。
他每顿吃的那点饭,少得可怜,用颜轩的话说,‘就是猫食,也不止那些,胳膊腿又瘦又细,干吧的就像小鸡腿儿’。
一个月后,喻晋阳又在村里晃悠,村里的人这次算是真服他了,见了他都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看,不知晋阳这小子到底干的么工作,能这么散漫。
老绪堂不得不服的对晋阳说:“我、我真......”
“服了不是?绪堂哥,你要是再不服,我还在家住一个月,你就七天不许吃饭,那这个赌就大了,怎么样,你敢不敢?哈哈哈。”
喻晋阳这个玩笑开得把老绪堂吓得直摆手:“你、你行、行,我服、服......。”
喻晋阳能在家住这么长的时间,一个是他有病,单位照顾,另一个就是建筑单位冬天不能施工,放假期限长,尤其是在青海,冬天长,天寒地冻的更难施工。
一来二去的,喻晋阳的假期就很有伸缩性,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在外面没有固定职业,是个二混子呢。
春暖花开,正是春播的好季节,庄稼人起早贪黑的忙着地里的活,再没有闲人陪着晋阳喝茶吹牛了,街面上也没有闲溜达的人,在家住的时间也不短,也该返程回单位了,这次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