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子哭丧着脸接着说道:“二姑父,你说海子这小子打死不上道,赖在屋里就是不出工,你说我自己怎么干?行了,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他才不干,我看他是吃不了这苦,偷懒不想干,既然这样,干脆拉倒吧。眼看就要过年了,俺俩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吧,俺有发财的心,怕没有受用的命,二姑夫,你也不用再劝,这几天俺弟兄俩就把帐结了走人。”
晋阳听江子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劝也没什么意思,只好随他们。
江子兄弟俩走了,把剩下的这几人想回家的心也勾了起来,他们虽然人在沙石场,可心早飞回家了。
孙润武这个人,真叫汪森民说对了,他是个心比天高,看不得别人比他好,不是个肯吃苦卖大力的人。看看剩下的这几个,总觉得他比谁都能,尤其是看到喻晋阳,碰到风沙雨雪天,坐在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喝着热茶,拉着闲呱,工资拿的比他们挖沙石出苦力的也少不到哪里去,这心里就不舒服。
再一想起喻晋阳好天好日的骑着自行车,顺着河滩验收沙石,走到哪里,这些采砂工人,都把他当成了救世主一样的供奉着,送上去的都是笑脸,恭维着说出的话,听了叫人肉麻,浑身直往下掉鸡皮疙瘩。就是哪天公司沙石材料科的秦科长来到沙石场,也没有喻晋阳风光,还真应了那句话‘县官不如现管’,嗨,可自己呢?
喻晋阳是个从小就爱干净,家里穷得吃饭都找不到下顿的主儿,逢集还是要把洗的白白净净,连点皱褶都不带有的小白褂,穿着赶集。
现在进公司机关,有了条件,环境变了,接触的人群档次不一样,手里可支配的钱也宽裕了。
他没事骑上车子,在城里满大街的逛游,看那穿着整洁,布料讲究的青年男女,把这个不是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心里羡慕的直痒痒。
变了,喻晋阳真的变了,变成了穿衣服讲究的人。单位发的工作服,不穿送给了晋祥,自己上身穿的是浅灰色斜纹中山装,也叫干部装,内衬白小褂,下身穿的是深蓝色哔叽华达昵裤子,脚蹬总是刷的雪白,连一点污渍都不见的‘力士牌’球鞋。
本来小伙子就一米七几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那叫个匀称,浓密的头发,梳成三七开的分头,皮肤白皙,再恰如其分的做作点,有意无意不时地微微仰头,本来就带点自来卷的发型,往后歪脖轻轻一甩,那种面子上斯文,骨子里狂妄,显摆的走在大街上,强力的吸引着来往行人的眼球。
他就是骑着自行车,也没有个正行,带着白色线手套,有时单手扶车把,一手叉腰,有时双手撒开车把,两臂交叉胸前,两腿有意外撇,用脚跟蹬踏,活脱脱就像个浪荡公子,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时引来路人的唏嘘声。
这时的喻晋阳说话也学着城里人,咬文嚼字,腔调带着浓厚的胶东味儿,参差着西北普通话,外人听了舒服,突然在老乡跟前,一不留意冒出那么一句两句的,惹得他们捂着肚子,呲牙咧嘴的装出一种恶心的不能再恶心的呕吐状。
再说孙润武哪见得喻晋阳这德行,本来他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别说见到晋阳现在这穿戴,就是想想心里就会产生极度的羡慕、嫉妒、恨。
羡慕晋阳走了狗屎运,多少人削尖脑袋,托人走门子,都进不了公司机关,可他喻晋阳,竟毫不费力堂而皇之当上了人人啧啧称羡、梦寐以求的机关干部,我要是进了机关,干上他那工作,该多好啊。
嫉妒晋阳都是一块儿到的x市,为什么他就不用出苦力,坐在办公室里不淋雨雪,不顶风沙,而我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他在享受,我在受苦?
恨恨恨,恨他进城才几天,就人前人后、人模狗样,穿戴像个公子哥,说话跩(zhuai)的变了腔,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要多看几眼。见人吆三喝四,人前装大爷,其实就是驴屎蛋子涂粉——表面光的王八蛋,我恨这种小人挡道,要是没有他,这美差肯定就是我的了,老天呐,你这是在掐死一颗雄起的心,你怎么就这么不公啊。
孙润武心中不服,可又无法改变。
河滩挖沙子的人越来越少。
西北的冬天,那叫一个冷啊,往年下不了几场大雪,今年冬天雪却多。早晨起来看天气还好,可一会儿天就变了脸,大风夹着雪花,刺骨的寒风,掀起地面上的细沙石,天地一片昏暗,就像锋利的风刀,劈头盖脸的撕扯着你。
顺风走的行人,狂暴的风沙,刮得你一阵一阵不能自控踉跄的往前小跑。顶风赶路的人,前面就像一堵堵风墙,低着头躬着腰,吃力的冲过一道道风墙,稍不注意,稳不住脚步,就会被强劲的风沙尘暴,刮得你反转身子,风暴推着你往后跑。
天寒地冻脚下滑,稍有不慎,不是摔你个嘴啃大地,就是跌你个仰面朝天。
这样的天气,可苦了那些骑自行车的人,顺风就是握着前后车闸,也会把你吹得东一头西一头的跑,风势稍一变,还没来得及掌握,就把你掀翻在地,不是你压在自行车上,就是自行车把你扣在下面,磕绊的鼻青脸肿。
要是逆风走,你就一步也别想骑车子,连走路都困难,你推上个自行车,迎风慢步,也会被风沙刮得东倒西歪。
X市那时的气候,确实冷的邪乎,大冬天的皮帽子,厚棉衣棉裤是必备的。要是家里穷,一个冬天,老人孩子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憋的他们在家里直转圈圈,要是看天气稍好一点,天空露出淡淡的阳光,这些怕冷的人就是出来,也是站在家门口,佝偻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看一会儿街上的光景,刺骨的寒风,会把他们逼着赶紧缩回去。
就是家里也不是那么暖和,看是生了个火炉,可烧煤凭票供应,要是把炉子烧旺,几天就把煤烧没了,平时只有保持不温不火不灭。加上土坯房子破旧不严实,家里的温度也就是维持了不结冰,伸手做家务,都是缩手缩脚的,他们除了吃饭方便,整天捂在被窝里。
这么冷的天气,河滩挖沙石的人们,为了挣那养家糊口的要命钱,只得把能绑绑在身上的衣服,都从箱底儿翻腾出来,躲过早晨的严寒,晚点出工。就是这样,一出门,还是冻的人打一冷颤,缩着脖子,浑身立马冰凉。
孙润武他们,哪有当地人窝在家里避严寒的福气?天寒地冻的日子也得出工挣钱。
当冬天来临,封冻时当地人就拿出厚实的棉衣裤,挡风御寒。
可怜的乡亲们,穿着从老家带来的简单衣裤,凭着单薄的身板,抵御着从未体验过的大西北刮起的风尘沙暴。他们的手脚,满是冻疮,磨破了结痂,再冻再破再结痂,一层层冻得红肿。
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啊,谁又能知道他们的亲人,为了大人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拼命的工作。
祖国的高楼大厦,不也就是靠着这些劳苦大众,不辞辛苦,不怕劳累,任劳任怨的挥锨填土柱基础,添砖加瓦才能起高楼吗!
乡亲们到了河滩,躲进沙坑,捡来树枝碎木头,点火烧着,几个人围着火堆,烤热了前身烤后身,稍觉热乎了,各奔自己的沙坑。
扬起镐头,狠狠地刨下去,冻得坚硬的沙石,镐尖落下,砸出一个小白坑,镐头突地又弹起老高,反弹的力道很大,稍不握紧镐把,洋镐就会脱手飞出。要是用力握紧,也说不准会把你震得后退,脚下一不留神,就是个仰趴。
冻土层有时一两尺深,大伙费了牛劲,好不容易刨出个小坑,慢慢扩大,才能挖出疏松的沙石,这时的他们,已是累的呼呼牛喘,脱掉棉衣,只穿单褂,还是满头大汗。
挖出的沙石,就是到手的钱,冬天的沙石,要比解冻后收的价钱高,不肯吃苦力的人,是不会在数九寒冬,拿命去换钱的。
山东汉子,不但性格豪爽实诚,为朋友两肋插刀,在艰难困苦面前,也会忍受常人无法逾越的磨难,就是这些山东人,推着小车战淮海,携家带口闯关东,举目无亲荡天下。不为人杰,甘当铺路、建设祖国的高楼大厦,做那默默无闻的普通沙石。
天气越来越冷,风沙越来越大,河滩挖沙石的人,受不了那恶劣寒冷的天气,陆陆续续的退出了工地,就剩下山东这几条硬汉。他们还在挥锨抡镐,虎口震裂了,从裂口往外渗血,手套都染红了。又坚持了几天,实在忍受不了这苦和累,拼命一天,也挖不出几车沙子。
喻晋阳虽然进了机关身份有了改变,但他每时每刻都把老乡之情看得很重。
他来到沙场,看到乡亲在凛冽的寒风中,衣着单薄,挥镐挖沙,脸上还淌着汗,不由得一阵心痛不忍,两眼湿润,用沙哑着嗓音,把他们都喊到孙润武的沙石坑中,动情地说:“兄弟们,这样干下去会把大家冻坏累死的,听他们说今年的冬天,比哪年都冷,老是挖沙石我看不行,也不是长法,咱们这冬天就这样吧,不要再干了。不过离回家过年还有段日子,也不能闲着,这些天大家就不要筛沙子,公司说是冬天室外不施工,给发基本工资,可是发到咱们手里的钱,哪有筛沙子挣得多,咱们吃喝完了,所剩无几。我看,你们就不要老是挖沙子了,风餐露宿,又脏又累风吹雨淋,看着就叫人心疼。最近这一阵儿,大伙儿都分头出去,重新找份儿自己想干的工作,学点手艺,刚开始工资低,等出了徒成了技工,要比干普工挣钱要多的多。没听老人儿常说吗?‘有薄技在身,走遍天下都不怕,就是饿死狼虎豹,也饿不死你这手艺人’。要是大家没其他想法,就这么定了,你们用心的去找,我也帮着你们跑跑托托人,尽量帮大家找一份好工作。我再说一点,大家在没有确定新的单位时,千万不要说走了嘴,要是公司知道了,会立马停了你们的工资,到时候工作没找着,工资也没了,你哭老天都不搭理你。”
听喻晋阳这么一说,大家的心动了,把公司的车子工具都如数上缴。第二天,有跑单帮的,有仨俩一伙的,又忙着重新找工作。
孙润武和孙胜明俩人跑单帮,分头各自找到了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