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轩再累,也不敢离开人流,一旦拉的太远,怎么出去自己都摸不着路,只有咬着牙硬挺着。
她一只手拉着玲子,一个胳膊抱着杰恒,还要不时地回头照看着杰敏,怕跟不上丢了。
虽然孩子瘦小,抱的时间长了,胳膊酸麻无力,忽紧忽松,抱得紧了,勒的孩子哭,松了,孩子不舒服,还是哭。
一个好心大姐看着娘四个苦累不堪,善意的伸把手想帮忙抱孩子,颜轩苦笑了笑,摇了摇头,她怕呀,一旦孩子給抱跑了,他领着两个孩子,背着东西,累的喘气的劲儿都没了,追又追不上,找又找不着,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那大姐会意的笑了,接过颜轩肩上的东西,‘哎嗂’了一声说:“大嫂,你这东西还不轻啊,你这又是孩子又是东西,出远门怎么家里都没人送送你?也真够放心的了。”
颜轩有气无力的想说两句,可力气都抽干了,小舌头都干渴的黏在嗓眼上,只干‘嗨嗨’了两声,点了点头,费力的挤出两个字‘谢谢’。
终于出了港口,颜轩接过大姐帮忙背的东西,千恩万谢,弄得那大姐都不好意思。
颜轩腰酸背痛的坐在地上,真想躺下伸展一下,可她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不敢太放肆。两胳膊无力的就像老母鸡孵小鸡,把孩子拢在怀里。
歇了一会儿,稍微缓过劲来,可她又为难了,不知先到谁家去,按理说应该先到颜英家,是人家发电报叫她来的,可大姑子淑子是至亲,不先到她那里,又怕说不过去,思摸了半天,还是先到至亲大姑子家,这样亲戚也挑不出理来。
颜轩看了看孩子,不忍再拖着孩子走路,自己也实在没有力气了,不能为了省那点车钱累坏了孩子,一狠心,叫来人力车,直奔大安街十六号。
颜轩领着孩子背着东西,好不容易摸到了大姑子家,她小心的推开门,娘几个顺着楼梯就上楼。
淑子在房间里听到楼梯响,忙迎出来,一看是颜轩娘几个,惊呆在那里,阴沉着脸,随口喊了一嗓子:“你你......你们怎么来了,是谁叫你们来的?啊?这来也不打个招呼,说来就来,真是的。”
颜轩一听淑子这没人情味儿的一喊,这不是分明不让进门吗?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领着孩子就往楼下走。
淑子光是见人,没注意到她们身上,还背了那么多的东西,咋眼看到,眼睛放光,忙往楼下跑,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弟妹,来都来了,怎么连楼都不上转身就走了呢?来来,快上楼,上来呀。”
也难怪淑子害怕,看到大小一下来了四五口子,家里本来吃粮就紧巴巴的,她能不害怕吗?小诺这时也跑过来,提起杰敏肩上的东西,喊了几声嫂子,领着侄儿上楼了。
这天昊深才正好也在家,他在屋里听出好像是胶东的弟媳来了,紧忙着下炕。
淑子已把颜轩娘几个领进了屋,他一见,真心热情的说:“这这......这是、是、是弟、弟......”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淑子就抢过话笑着说:“对呀,这就是孩子他大舅母,这个是大侄子杰敏,这个就是那个哭玲子吧?怀里抱着的这小子叫么?哈哈,是叫杰恒啊,好好,快上炕,累坏了吧?快上炕歇歇。”
颜轩看大姑子满脸堆着笑,知道这是东西使得劲,她趁机说道:“大姐,姐夫,我这次来大连,是俺娘家村在大连的一个姊妹,给我找了份工作,我在你们这住不上几天,我就要去上班,我想明天就到我那姊......。”
淑子还没等颜轩把那‘妹’子说出来,赶紧打断颜轩的话说:“弟媳妇,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见外呀,古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再怎么说咱还是一家子亲,你要是上班,就放心的把东西和孩子都撂在我这,这有么呢,不就是多几张嘴、几双筷子的事儿吗?行了,就这么定了。”她是怕弟妹明天一走,把东西也带走啊。
颜轩是个心里有数,却也是个抹不开脸面的人,看大姑子说的这么诚恳,也就答应在她这多住几天。
淑子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把颜轩背来的东西,都收拾着放起来了,中午煮带来的熟地瓜干,晚上就用带来的包谷面,在锅里贴了一圈儿饼子。
颜轩一看,这样吃法,几天就把她拿的粮食吃完了,要是到好姊妹家,东西都没了,这能空着手进家门吗?心里急得又说不出么来,夜里躺在炕上,是越想越不对头。
第二天一早起来,颜轩对大姑子说:“大姐,你把我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我少收拾点拿上去看看我那姊妹,我在老家她就催的急,去晚了也不好,你说是吧?”
颜轩看大姑子这时的脸色不好看,忙又解释说:“剩下的东西都是给你的,杰敏和玲子今儿就放你这,这小的我带着,大姐你看这样是不行?”
淑子听颜轩说要带来的东西,脸当时就啷当吊起来了,没好气的说:“你的东西你说了算,你问我弄么,都拿走,都拿走吧。”说着把颜轩的东西,都提溜出来,蹬蹬蹬的下楼出门了,把颜轩塑在那,心里有泪流不出,噎的半天缓不过劲来。
昊深才看颜轩委屈又欲哭无泪的样子,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说:“弟、弟媳,你、你姐、姐就、就是个急、急性型的、的人,不不不、不要跟、跟她计、计较,到到到你、你姊姊妹那,你、你想拿拿拿什么东、东西,自、自己做做做主,老、老看别别人的脸、脸色,那你、你就净、净等等等着生、生闷闷气吧。”
颜轩犹豫了半天,还是领着孩子空手出来了,边下楼梯边流眼泪。她走在大街上,心里想,来时背东西累的够呛,现在两手空空,看着自己身边的三个孩子,心底油然涌出一种无家的感觉。
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幽怨情感,脸贴在怀里杰恒的脸上,压抑着自己,耸动着双肩,低声的抽泣。拽着她衣角的两个孩子,仰头看着妈妈哭了,小小的年纪,哪能知道当妈心里的难处啊。
何颜英家住在大连x区龙岗街十九号,颜轩领着孩子坐上有轨电车,在胜利洼桥下车,走了一里多路,找到了十九号。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一些礼品,走进了拉粪的马车能进出的方形大门洞。
正对着门洞是个刷着黑颜色的独立厕所,底座是石砌有三个台阶的高台,厕所周边及顶是木板钉制的,厕顶木板上粘了几层油毡,刷上臭油(沥青),又撒了一层小石粒。
转过厕所,是个四合院的大天井,四周是石砌的三层楼房,西南角和东北角,都有一个石砌的单跑直通二、三楼的石梯,也叫楼梯,设在墙角。
生人进这大院,不仔细的找,还真不知从哪上楼呢。石梯宽有六七十厘米,每梯高宽都不到二十厘米,大人的脚踩上,脚后跟还悬着,二楼有个五十公分见方的缓步台。
楼梯又陡又窄,一面靠墙,一边没有扶手,上楼梯吃力危险,下楼梯危险费力,稍有不小心,踩偏或是踏空,就会从楼上滚到天井地上,跌的轻重,那就不好说了。
二、三楼的住户,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怕夜里下楼有危险,屋里都备有马桶。二楼三楼屋前,有和石梯同宽的带有一米二高扶手的露天走廊。听说这附近的楼房,是当时驻大连的日本军队,为职衔稍低的军官家属建的简易住房。
颜轩光知道颜英住在十九号大院的三楼,进了院子,看到四面都有三楼,不知是那面,没法子对着楼上喊:“英姐,英姐,英姐呀。”
杰敏看妈妈不好意思的压着嗓子喊,他张口用稚嫩的童音,尖声‘英姐、英姐你在哪儿啊’的大声喊叫。颜轩赶紧用手捂住儿子的嘴,斥声说道:“你这混账孩子,乱喊么,那是你颜英大姨。”
娘俩这一喊,把四面楼上的人喊出来不少,都扶住栏杆往下看,羞得颜轩脸腾地红了。一楼出来几个人,走到这娘儿几个跟前,热情的问找谁,颜轩说是找何颜英,大家相互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说是没听说这院里有这么个人。
颜英在家里绣花,模模糊糊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问的乱哄哄嘈杂,也没在意。住她对面屋的大嫂从屋外回来,颜英头也不抬,一边绣花,一边在屋里随意问了一句:“老王大嫂,外面是么事,弄这么大动静。”
“哎呀,楼下从胶东来了娘几个,找不到亲戚了,在楼下喊,听着好像喊的是什么英、英的,我也没听准,不是找你的吧?”王大嫂说着推门进了屋。
颜英一听,扔下绣花针,急火火的跳下炕,拖拉着鞋就往外跑,嘴里说着:“可了不得了,准是俺那轩妹来了,这找不到我还不急死她呀?啧啧啧。”
跑出屋扶住栏杆往下一看,乖乖,这不是颜轩是谁呢?她张口对下面喊:“轩妹,轩妹,我在这呀。”说完顺着楼梯就往下跑,邻居都替她捏把汗,一旦脚下一滑,滚下去可怎么办,大伙劝她慢点儿,说老家妹子来了,就是再高兴也要注意安全呀。
颜英这时哪听得进去?兴冲冲的跑到颜轩跟前,也没接妹子手里的东西,嘴里说着,这就是杰敏吧,蹲下就把他抱起来,亲了几口,转身对颜轩说,走走,快上楼。
颜轩看她闺中好姊妹那高兴的样子,笑着说:“哎哎,英姐,你太偏心了吧,杰敏都是大汉子了,你还抱着他,快放下,放下,你低头看看,这玲子还小,你愿意抱,就抱她吧,再说了这么高的楼梯,我看走都费劲,你谁也不要抱了,哎,你看我又抱着个孩子,手里还提着东西,累死我了,你还是先帮帮我吧。”颜英不舍得放下杰敏,提着东西,领着玲子上楼了。
颜英住在靠北那面的三楼东头,一上楼第一家就是。进门是东西两家共用的厨房,贴墙两边是个凹字型约有七、八十厘米高的矮橱柜,上面两家各放了一个瓦斯炉灶,还有做饭的锅碗瓢盆。
进了房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内,靠北窗是一铺大炕,地下空间不大,摆放了几件简易家具,两个人住,还算凑合,这突然多了四口,夜里还能怎么挤吧着睡下吗?
杰敏一进屋,就上了炕,爬到窗子跟前往下看,只听他尖叫着‘啊’的一声“妈呀,这么高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