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亮一边数落一边帮晋阳整理衣服,左看看右看看,摇头笑着说道:“闰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有了老婆,可要好好收收心,要是再看好了有么小买卖又要想干的话,一定要和你媳妇商量好了再干,可不能再瞎折腾了,哎,我怎么越看你越别扭。”说着,曲亮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晋阳。
曲亮突然伸手摘下了晋阳头上戴的帽子,随手把跟前李勇的帽子取下来,扣在了晋阳的头上。
他歪头看了几眼:“嗯,这下顺眼了,原来是你那破帽子不长脸,你看看,要是戴上你那顶帽子去新媳妇家娶亲,这不是丢咱碾西村的脸吗?”曲亮说完,扬了扬手里拿着晋阳的破帽子,指了指软塌塌的帽舌。
转身照着李勇的头轻拍了一下:“**的跳达个么,是你娶媳妇啊?你带这么好的帽子有么用,你俩还好的一个头似的,这点儿眼色都没有?真是的,晋阳白跟你好了。”
李勇叫曲亮突然这么一咋呼,愣在那里,脸憋得通红,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曲亮哈哈一笑:“你傻站在那弄么,还不赶紧张罗着忙活去,找打呀?”说完仰脖又哈哈大笑。
李勇这时转过筋来,对着曲亮笑着说道:“我说亮子大爷,俺哥俩好全村人都知道,别说是顶帽子,晋阳想要我身上的哪一件都行,只要他说话,我立马就脱,这不是吹的。”
曲亮还没等李勇说完,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滚,你小子是来混吃混喝的呀?净在这说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你也不看看大伙都在忙活,再不踏实的干,你看我......”说着抬起腿又要踢,吓得李勇嘻嘻嘻的转身忙活去了。
李勇、周立金、常胜勇、喻晋成,还有几个晋阳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儿,都来跑腿儿帮忙。
送走娶亲的新女婿,家里人时不时的跑街门口看几眼。
“来了来了,新女婿新媳妇来了。”不知谁的眼尖,大声的喊起来。这时,喻家大门对着的胡同尽头,出现了娶亲的队伍,后面跟了一些看喜瞧热闹的大人和孩子。
喻晋阳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身后是一匹高头大马拉着带着彩棚的大车,新娘子头顶大红盖头,身穿紫红的丝绸棉衣棉裤,端坐在车中间,两旁是来送亲的娘家大嫂和二嫂。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车上装满了娘家陪送的嫁妆,大车两旁,是娘家的二哥和三哥推着自行车随行。
街面上的老娘们一看这娘家,好气派的架势,‘啧啧啧’的称羡不已,不仅又为新娘子叹息,‘好好的一个大户闺女,嫁到了一个苦窝里,以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呀,啧啧啧,可惜了,真是可惜人家闺女了,嗨’。
“快快,打锣鼓吹喇叭的都准备好,李勇,你在那干么,怎么还不把小鞭小炮的挑起来,光知道看眼儿,把正事都撂了,眼红晋阳娶媳妇,赶紧自己也找一个呀?省的在这丢人现眼。”本家的还没怎么样,曲亮倒着急的喊起来了。
人马到了大门前,锣鼓敲起来,喇叭吹起来,小鞭小炮也噼里啪啦的爆响起来。晋成接过了晋阳的自行车,本家的媳妇们,来到马车前,扶住新娘款款的下了车,喻家的人,这时也忙向前,招呼着娘家人,热情的把送亲的迎进了大门。
颜轩的二嫂是个有心的人,一进院子,两眼看是漫不经心的到处扫了几眼,实则是有意,然后在别人不易察觉时,瘪了瘪嘴,摇了摇头。
丽英这时忙把娘家的两位嫂子让进了屋,到了新房,看到炕上铺了一张四边都破了头,中间打了一块脸盆大小的黑布补丁脏不拉几的破炕席。靠炕边摆了一床薄被褥,上面放了两个花布枕头,整个家里有着说不上的味道,家穷锅里不见油,成年吃不起荤腥,几个女孩无钱擦脂抹粉,哪能像大户人家,一进门就能闻到饭香和浓郁的脂粉味儿。
晋阳的二妹纯子和三妹小秋,在两侧扶着新嫂子上了炕,颜轩的大嫂用手一摸,炕上冰凉冰凉的,心想,这大冬天的,就不能往炕里捅把火烧热呼点儿?这么凉,叫人怎么坐?真是的。
她‘嗖’的上了炕,扯出褥子,折叠两下铺在炕上,随手扶住她二妹,叫她款款地坐在褥子上。
挤在炕前看新媳妇的老娘们儿,‘啧啧啧’的嘴里出声,小声的嘀咕着‘还是大户人家讲究,哼哼,现在叫她摆谱,嫁进这个门儿过上几天穷日子,有她好受的,嗨,真可惜这家的闺女了’。
娘家的两个嫂子,听在耳里,心里暗自为她二妹叫屈,不仅又把做媒的英子在心里咒骂了几遍,恨她说瞎话,骗自家小姑子嫁了个家境这么寒酸的穷女婿,这不是坑了她二妹一辈子吗?
娘家的妯娌俩,为了耳根清净,不想再听婆娘们嘀嘀咕咕,就下炕来到了院子里,颜轩的二嫂扯了扯她大嫂的衣襟,悄声说:“大嫂,你看看,这家收拾的倒挺干净,可也穷的不见东西,院子里就有三五小捆刺槐枝子,他们家烧么草?你还没看到锅上的破锅盖,还不到一指厚,中间有一道缝是用苞米杆塞上的,我看那,咱这新女婿家,家境不会好哪去,粮草也不会富裕,哎呀,可苦了咱大妹了,一跳进这苦锅里再想跳出来,难呐。”
“我看那......”她大嫂亮开嗓门还要说下去,她二嫂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说:“大嫂,小点声,这不是在咱自家院子里,吆喝鸡鸭猪狗声大声小的没人管你。这是新亲家家,不能少了礼数,为声高声低的闹出点事儿来,回头咱婆婆又要数落你个十天半个月的。”
她大嫂脾气急心肠软,家里家外的事,路见不平就要亮开嗓门说道说道。只从进了喻家的门儿,一眼就看出这家挺穷的,还不是一般的穷,她在娘家也受过穷,可没穷到这份儿上,她真不知这大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嫂四下看了看,转头说道:“嗨,弟妹,你说咱大妹上辈子遭了么孽呀,这辈子嫁到这么个破乱家里,要是我,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找这样的婆家,我真是为她不值啊。”说着说着,嗓门没控制好,声音又大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嫂,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咱回家在路上再说吧。”老二媳妇看大嫂管不住自己的嗓门儿,忙岔开话题。
何家老太太,不放心闺女的婆家到底是个么样子,自己干着急,又不能去,只有托付给老大老二的媳妇替他去看看,她也不管嫂子能不能给小姑子送亲的礼数,也就是心疼闺女才这样安排,心里才能踏实。
晋阳家里的客人和亲朋好友,家里坐不下,就借用邻居的家摆了几桌,客人吃饱走了一些,喝醉扶出去一些,一直闹腾到日头下山。
娘家人也礼节性的跟男方的长辈儿寒暄客套了一番,又当着晋阳妈的面,颜佳叮嘱自家妹子:“大妹呀,从今后,这就是你的家了,父母哥嫂姊妹都不在跟前,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是长嫂,上要孝敬老人,下要爱护好兄弟姊妹,好日子要有个好过法,苦日子也要将凑着过,咱老何家的人,最讲究的就是名声,妹子可要记住啊”。
颜轩自进了喻家的门,说是蒙着大红盖头,看不到街邻亲戚的音容笑貌,可两耳却把这些人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嫁到了一个穷人家,再听哥嫂这么一说,不仅眼里流下了泪,突然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孤单的有些可怕,两肩耸动着。
她大嫂上炕拉住她的手,安慰着说:“大妹呀,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兴哭鼻子抹眼泪的,说是你离开了爹妈哥嫂和姊妹,可咱何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在这有么难处,就到娘家找我,我会说服咱妈帮你的,不要哭了,你哭的我心里也不好受,要是想家了,就常回家看看,哥嫂什么时候都会欢迎你的。”说着,她大嫂也掉下了眼泪,她真替她大妹发愁,这苦日子可怎么过呀。
哥嫂都走了,丽英和晋阳的妹子全上了炕,小晋祥怯怯的站在炕前,晋阳醉醺醺摇晃着也上了炕,伸手一把扯下了新媳妇的盖头,嘴里喷着酒气,歪着头看着颜轩,含含糊糊的说:“俺看看俺看看,俺媳妇俊不俊。”
说着,酒醉的两胳膊没撑住,一头拱在颜轩的腿上,吓得颜轩赶紧推他的头。
丽英一看儿子醉成这个样子,当着新媳妇的面也不好发火,‘呵呵呵’笑着对颜轩说:“媳妇啊,不要怕,喝酒的人都是这样的,一会儿醒了就好了。”
说着几个人把晋阳拖着摆正了身子,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这时的晋阳已睡得么也不知道了。
颜轩回过神来,看着晋阳他妈,都四十几岁的人了,皮肤还是那么白皙,长相姣好,穿着一般,温柔朴实,不是一个刁钻古怪的人。
再看晋阳的几个姊妹,模样都不错,可穿戴怎么就那么差劲呢?上身是贴身破棉衣,下身是灯笼裤子,这大冬天的也不穿袜子,光着脚上了炕,晋祥穿的就更看不过眼去了。
颜轩怎么也想不明白,喻家有十几亩地,又养着牲口和猪,这家里办喜事就不能穿的光鲜一点儿?她从小没受过穷,不知道穷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苦日子就在她的眼前,就等着她去度呢。
晋阳喝醉了,鼾声如雷的睡了一夜,天刚蒙蒙亮,颜轩就起来了,看家里人还都睡着,她摸索着点上油灯,从缸里舀了半脸盆儿水,转身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洗脸的胰子(肥皂),一回头看到晋阳的二妹纯子站在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嫂子,你转圈的在找么?天还不亮,你怎么起这么早?冬天也没么事,再睡一会儿吧。”纯子关切的轻声问道。
“啊啊,是二妹呀,我在找胰子,我看外面的天都放凉了,也该起来收拾着做早饭啦,我初来乍到在家里也没怎么熬过饭,二妹可不能看笑话,你要多教教我。”颜轩诚恳地小声说道。
“咱家穷,好多年也没用胰子了,你说做饭的事儿,你一时儿半会儿的还摸不着头脑,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你就会摸到路径了。哎,嫂子,咱妈要是说做么饭,你先答应,咱俩再商量着做,有些事以后你就知道了。”纯子模棱两可的话,说的颜轩更摸不着头脑。
纯子看嫂子洗刷完了,拉着颜轩到了西厢屋家,指着已见囤底的生地瓜干儿,摇了摇头‘嗨’了一声说:“嫂子,我不瞒你这就是咱家的全部口粮,得和着野菜、树皮吃,就这样也捱不到夏收,等不到麦子下来就断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