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晋成自打烟台把手里的钱挥霍完,丢人现眼的回村后,很少跟村里的人来往,更无颜面登佳春的门儿,佳春这一走,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从春叔走那天起,就没离开过春叔的家,他少言寡语,跑前跑后,没少掉眼泪,没少陪着哭,他诚恳的对族中老人提出,前前后后都由他一人守灵。
他是在忏悔,是想跟春叔再好好说说话,陪着跟他从小玩尿泥一起长大的儿时伙伴,送他最后一程,以赎自己对春叔的不敬和不尊。
自春叔的棺材移到街上,喻晋成就陪着闰宝闰桥小兄弟俩披麻戴孝,跪在棺前俩侧,来人上香,他都要伴着喻家的两个儿子磕头答谢。
供桌搬到了一边,抬工们杠上肩,弓腰准备着。
“起灵”一声催命的喊叫,八个抬工默契的抬杠挺腰,扶棺的女人们悲天呛地,嚎啕大哭,丽英更是拼命的哭喊,死拉着棺材不让抬走,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送丈夫出远门,这一次的送行,她这一辈子可就永远见不到她的佳春了,她能不心痛,能不哭的死去话来吗?!
族里有威望身子骨又结实的老人,他走在前面手抱着瓦盆,里面装着纸冥钱,遇到街口胡同口就撒一把纸钱,说是引路。他的身两边,一边跟着一个打着旌幡的人,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吹鼓手,吹鼓手的后面是披麻戴孝的闰宝,在喜子的搀扶下拖着丧棒,走一步哭喊着几声爹,哭的是浑身发软,脚下无力。
小闰桥手里也拿着一个小一点的丧棒,被晋成抱在怀里,一路走一路哭,要孝子做的,成子都做,街坊邻居见了都说,喻晋成哭成这样,他是觉着对不起老春,是在赎罪呀。嗨,成子啊,你的老春叔早就不记恨你啦,他也望着你好生做人,好生做人呐。
在村里遇到大一点的街口,就要摆个路祭,有交情的村里人,都来祭拜一下逝去的人,一般不管村大村小,在村里头都不超过三个路祭。
走到村口,抱瓦罐的老人,把瓦罐举过头顶摔碎在地上,这也是有讲究的。
扶棺的女人放声大哭一场,丽英哭得瘫跪在地上,两手死死地抓住佳春的棺材,大把的眼泪往下流,嘶哑的嗓子已无力哭喊出声,还是声嘶力竭的喊着:“佳春啊,你走了,我真的没法活了呀,老天哪,你可叫我和孩子怎么活呀,怎么......”又哭得昏死过去。
几个女人哭喊着叫醒她,搀扶着丽英回家,看她哭成这样,也为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发愁,个个又流着泪,不知怎么劝说,女人把逝去的人送到村口就不用再送了,据说那也是有讲究的。
佳春走了,走的是那么无奈,那么的不舍,那么的心不甘。情未了,是他一生的遗憾。
佳春已过世一个多月,转眼就是五七,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过来祭奠,在北屋家摆了四桌,宴请着丧事前后帮忙的人们。
淳朴的乡下人,没有那种叫人看着人走茶凉的酸楚,丽英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悲戚,强伴着笑脸,不闲着的迎来送往客人。上锅炒菜烧火的,端盘子刷锅送茶水的,陪着客人夹菜喝酒说话的,都是本家和热心的邻居们帮忙。
刚开始的那阵儿,大伙儿的情绪还沉闷,气氛压抑,两杯酒下肚,话也多了,天南海北的聊开了,说的急了,一时兴起,唾沫星子饭渣喷满桌,谁也不忌讳谁。
丽英看他们喝的脸红脖子粗,农民的粗狂热情,在酒桌上表露的淋漓尽致,止不住的眼里流下两行热泪,心里不停地念叨‘谢谢,谢谢好心的邻居’。
丽英一转眼,不见了闰宝,喊叫着屋里院里的找,忽听过道里传出嘤嘤的抽泣声,跑过去一看,闰宝趴在过道的土墙上,哭的不是伤心,而是怨屈。
“宝儿,不要伤心了,不哭不哭了啊,快出来帮着跑跑腿干点活儿就好了。你看大伙儿都在忙,妈也顾不上你,听话,不哭啊?”丽英劝着儿子,自己强忍了半天的眼泪,无声的哗哗往下流。
“妈,你、就你不管我,他们都能上桌吃鱼吃肉吃大饽饽,为么就不叫我上桌,我讨厌你。”说完,两脚在地上又使劲的蹦跶了几下,怨屈的哭得更凶了。
听他这么一喊,把丽英吓得赶紧捂住闰宝的嘴,生怕别人听到了笑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吹不得,打不得。
她知道都是爹妈把这儿子惯得,这眼前还要哄着:“宝儿,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事,等客人走了咱们再吃好不好?你这样哭喊着要吃要喝的,叫人家知道了会笑话你,会说你没出息,不哭了,不要再闹了行不行嘛?”
“不行,我就要吃,你不让我吃,我还要哭。”说着又要张嘴哭。
丽英赶紧又捂住他的嘴:“你这个死犟种,真是个爹,我算服了你了,好赖不知里外不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去,不要再哭了,啊?你再哭,我叫你连个菜汤都捞不着,不争气的混小子。”
“喜子,你找个碗,盛几块肉,几块鱼和菜,再拿两块饽饽耳,我在这等着你,快点儿啊。”丽英叫这皮实儿子治的实在没法了。
喜子看了丽英一眼,拌了个鬼脸,摇摇头,又笑了笑,转身张罗去了,他知道,又是她那个宝贝儿子治她。
饭拿来了,丽英塞在了闰宝的手里。
“妈,筷子。”闰宝脸上还挂着泪,看饭菜送来了,笑着把手伸给了他妈。
“真是吃地瓜要接碟还想摆个谱,你就用手抓将凑着吃吧。”丽英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儿子的手,瞪了一眼,撇下闰宝忙去了,她心里实在太在意这宝贝儿子。
说是都是自己的孩子,心里个个都疼爱着,可在对每个孩子的口气、做事上,自己觉不出来,两姓旁人看在眼里,那可叫一个不一样啊。当爹妈的永远都想在孩子面前,把一碗水端平,尽量吧。
转眼又是一年,这年节气来得早,阳春三四月,春暖花开,碾河两岸,翠柳倒垂,绿草带着露水,迎着朝阳,闪着晶莹的光亮。
清澈的河水,漫游着鱼虾,时而能看到几只河蟹,在水中横着身子,上下伸展着毛爪,看在眼里,转眼就不见了。
鹅鸭一会儿悠闲地戏水,一会儿把头深深地扎进水里,腚撅起来,半天浮出水面,抖抖身上的水,脖子抻得老长,把捕捉到的鱼虾硬送进了肚子里。
两岸的村民洗衣吃水都离不开这条河,很早的时候村里还没有水井,是这条河养育了村里的乡里乡亲。
这几年,丽英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比起佳春在的时候差别可就太大了,十几亩地忙活不过来,粪水也跟不上去,撂荒了几亩,秕秕稼稼的一年也收不了多少粮食。
风调雨顺的年头,还凑合着够吃,碰上个赖年头,再加上丽英不会精细的过日子,时常吃了上顿愁下顿。
无粮可卖,又无外钱进账,说是卖了几亩薄地,可用钱的地儿太多了,孩子也慢慢的在长大,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凄苦艰难。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淑子十八岁,就把她远嫁到南大山根下的一个山村的袁家。
闰宝这几年也没闲着,跟着村里的年长的和般大不小的伙伴儿,贩鸡鸭,熬糖瓜,做豆腐,酿酒酿酱油,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吆喝卖着梳子篦子针头线脑的。干一样,不挣钱,再换一样,家里有点钱也贩喽穷了。
村里的人见了就说,晋阳啊,小闰宝呀,你是贩鸡赔鸡,贩鸭赔鸭,拉倒吧,你不要再折腾了,留着那点儿家底吧。
“晋阳啊,你有自行车,再不要穷贩弄了,你跟着我去捎脚,只要你起的了早,带得了黑,舍得出劲,起码天天家里能见点钱,我看你也不像个做买卖的人,省省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多攒点钱娶个老婆,和你般大不小的棒青年,人家都成了家,就你还这么晃荡着,庄稼活又不想干,么时候你才是个头啊,好好深思深思,想通了就来找我,我都替你着急,嗨。”常治看喻晋阳整天在村里悠来晃去的,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有个正行,苦口婆心的说道几句,热心肠的人劝起人来,也不管晋阳愿不愿听,张口就说,实际上就是看不过去,想拉帮拉帮他,听不听就在他自己了。
家里实在没钱叫他折腾了,晋阳就成天价东串西串,这家喝茶水,那家拉闲呱,岁数大的岁数小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他搭不上的话。
时间一长,村里不免传出风言碎语的闲话,可他不管,你说你的**话,我还是串我的门子。
地里的活,都是丽英领着几个孩子干,晋阳有个嗜好,不管是姜各庄大集,还是酒馆小集,这十天四个集,他可不管地里的活有多忙,逢集必赶。
有时他妈说:“闰宝啊,麦子都熟透了,不赶紧收回家麦穗就掉地里了,这集今天就不赶了,听话,在家帮着把麦子收完了等下个集再去是不好啊?”
“好好好,你不要我赶集,我就不干。”说完,晋阳撂下手里的活,拖过几个麦捆,搭个窝棚,钻进去躺下凉快去了,他可不管你忙不忙的。
“闰宝,你这个穷种你,这么大的汉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你都不怕别人笑话,你这么懒,谁家闺女能看上你?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丽英气愤的骂着。
“妈,你就放宽心吧,像我这样的会挑着样找,我看不上的倒贴给我,我还不要呢。”晋阳嬉笑着从麦垛棚子里传出话。
“看你那熊样,就臭美吧,谁家的闺女找了你这样的男人,可算是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丽英嘴不饶儿的损着闰宝。
“妈妈妈,你能不能省点劲多干点活,给他磨嘴皮子你就不上火?都是你成天把他惯得不知大小,俺哥要赶集,你就是留他在家也不给你干活,还不如叫他赶紧滚,省的叫人看着他心烦。”脾气大嘴不饶人干活麻利的小秋,看这娘俩你一句我一语的不闲着斗嘴,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实在憋不住了,就没好气的说了几句。
“闰宝,你看把你妹气的,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帮家里一把?好好,滚滚滚吧,你可要早点回来,可别耽误了把这麦捆推回去,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把你这小憋的腿打断,我还养着你,听见了没有?”丽英从心里服了这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