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5年/10月1日/星期四
今天harris送了我这本日记本,说是中国国庆节的礼物,让我务必从今以后每天都要在上面记录我的生活,反正我是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一句话让我觉得很赞同,他说“活着的时候好好记下生活的感悟,是一种珍惜生命的态度。”冲这句话,我就写写看吧,还好当初在北京时谢赫他们教了我读书写字,不然我肯定要被harris和正南嘲笑死。
2215年/10月2日/星期五
和平常一样,在研究中心的工作进展顺利,大家都对我很友善。那些外国人知道我不会英语,所以学着用中文跟我沟通,我不太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我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还好有翻译小姐在。正南跟我说,黎字的英文写作m,瞳字的英文写作eye,连起来读作摸你爱……呃,感觉有点猥琐啊,我还是不要英文名了!
2215年/10月3日/星期五
默行和悦心去当丧尸救援队的志愿者了,我支持的同时也很担心,千万不要有事啊!我在后方一定会努力配合研究的,希望多多少少能帮到他们!
……
2215年/12月31日/星期四
今天是跨年,研究中心难得放一次假。默行和悦心也都回来了,还好两个人都没什么事,悦心把头发剪短了,很漂亮。晚上的时候小贺、飞腿、五六和顺哥也都来了,我们八个人久违地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真好。小贺说他过完年后要去本地新建的临时大学念书,我很支持。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小贺喜欢的其实是柯,可是柯已经走了。在学校里小贺会遇见更多更适合他的女孩子,我真心希望他能幸福。正南一直认为柯是外星人,今天忽然跟我说他终于知道柯在成都研究所时唱的是什么歌了,那是一百多年前中国的一首流行歌,叫做,然后他还唱给我听了,我也跟着哼。我们都有点想念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
2216年/2月28日/星期日
拉萨真的好冷,我待在实验室都不敢出去,完全离不开供暖系统。真奇怪,我以前明明没那么怕冷的啊。
……
2216年/3月4日/星期五
今天不太舒服,说不上是哪儿不适,大概是太累了吧。
……
2216年/4月23日/星期六
感觉最近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全身都不太对劲,我不太想告诉别人,可是正南看出了我的异样,逼着我做了体检,明天拿结果。
2216年/4月24日/星期日
结果并不太好,医生说我身体里大多器官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衰竭着……harris说这大概是y-c病毒的副作用,被正南打了一顿。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劝正南不要生气了,结果反被骂了一顿。写这则日记的时候我已经被安排住院了,应该是受到特殊照顾了,病房很大,床单被套贴心地避免了我害怕的纯白色,用的是碎花,很温馨。
……
2216年/5月17日/星期二
研究中心那边弄出来一种药,说是能减缓我器官衰竭的速度,好像也挺有用的。不过最近眼睛看东西不能看得像以前那样远了,时不时还会重影,难道是因为这几天躺在病床上看书看多了?
……
2216年/6月1日/星期三
我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医生说这是当初的眼部改造导致的,和y-c病毒关系不大。这则日记是正南代笔的,以后我会用录音的形式继续记日记的,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蒋正南在末尾擅自写了一句“蠢瞳尽说傻话!”)
……
依稀记得当年谢赫骄傲地把我的这双眼睛称为“黎明之瞳”。
它能遥视远方,细看尘埃,是人类自古时就开始梦想的千里眼的雏形。
可是它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黎明不再,视野都是黑夜,这份杰作在时间的考量下终于原形毕露,是失败品。
终究是肉眼,承受不住目视千里的负担,常年累月,整个都要坏死。
要是谢赫还活着,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心痛。
心痛的是他引以为傲的改造的流产。
刚瞎的时候,我是有点慌乱的,毕竟什么都看不到了,很没有安全感。
我不畏惧死亡,也能忍受病痛,所以那段日子应该是我唯一难熬的时候。
小贺翘了课,正南请了班,在病房里陪了我足足一个星期。
现在我已经能适应看不见的生活了。
正南跟我说,很多书上都写,人瞎了后其他感官会更加敏感,所以也能好好地感受活着。
他说得很对,时至今日,我已经能通过听觉嗅觉甚至是一种直觉来判断是谁进入我的病房了,如果是换药的护士或复查的医生,我会挂上礼貌的微笑,如果是前来探望的好友,我会装得病痛并没有那么严重。
我并没有为病痛而消极,身体的痛楚时时提醒着我生命的鲜明。
可我不能这样跟他们说,他们会担心,会难过。
今天小贺又来了。
自我住院后,他就天天来,一待就是大半天。我知道他选读了医学,课程是很紧的,这样陪我肯定会耽误他的学习,所以我再三告诉他不用每天都来,一个月来一次就好了,结果第二天他就把作业带了过来,我睡觉的时候他才拿出来在一旁的小案几上伏着写,这都是查房的护士偷偷告诉我的。
我瞎了后,请求医院给我把轮椅,然后小贺每次来都会推我出去转转。
后悔在失去光明前没有好好看这个世界,但是现在弥补也为时不晚。
医生们都夸我乐观,说我心态很好。
其实我只是想珍惜剩余不多的活着的日子。
“黎瞳,”小贺这次应该是给我带了东西来,我听到文件袋和纸张摩擦的声音,“顺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出国跟着开会了,临行前很匆忙,所以让我代为转交,说等他回来后一定第一时间来看你。”
我很好奇:“什么东西?”
小贺沉默了几秒,才道:“档案资料,你进北京研究所之前的。”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我一无所知的过去。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拆开来看吧,告诉我……告诉我,上面写了些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叫什么名字,出生于何年何月何地。
当初柯清怡在的时候只是跟我提了提我进研究所的原因,至于我的名字,连她都不记得了,其他信息更是无从得知。
大家都说回忆经常会是一种令人痛苦的东西。
可没有回忆的我,心里空荡荡的,任孤独的风呼啸着,在心墙上打下千疮百孔。
难过的时候找不到任何慰藉与支撑,空虚感化作浓浓悲伤,辗转反侧。
一度茫然于活着的意义。
还好后来,柯清怡帮我交到了朋友。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很幸福了。
我听见小贺从文件袋中抽出资料,还没等他开口,我便有些急切地问道:“我以前的名字是什么?”
小贺的声音低沉,语气轻柔:“林素素,双木林,素雅的素。”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虽然眼睛瞎了,可是泪腺还是好的,排泪系统正常,不过我实在是太久没哭了,对这种感觉有点不适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分不清是激动喜悦,还是怀念伤感。
小贺坐在床边,轻轻地将我揽在怀里,用手轻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沉默不语,但动作间都是温柔与贴心。
我深呼吸一口,觉得脑袋有点缺氧:“还有呢?我是哪里人?”
“祖籍山东。”
“我在北京哪里读书?”
“s大。”小贺报了一所过去北京有名的师范院校,“顺哥甚至帮你找到了当初你高考报志愿的表,不过是电子版打印出来的,手写交上去的那份估计找不回来了。”
“我还报了其他学校吗?”
“嗯,s大是你第一志愿,不过其他学校也都是师范院校,报的都是数学专业。”说着,小贺似乎是笑了,“看来黎瞳以前是想做数学老师啊,真的是没有想到,女孩子喜欢数学的不多。”
原来我以前是想做老师啊……
黑板,粉笔,教案,三角板,多媒体课件,批改作业的红笔……
和洗脑后的生活完全是打不着边的轨道。
原来这就是我的过去,好像是一段毫不相干的人生。
我顿了顿,继续问道:“档案里有照片吗?”
小贺道:“有的,是一张蓝底证件照。”
“和现在变化大吗?”
“不是特别大。”小贺知道我很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照片,所以尽量描述得很细致,“照片上的你应该还是高三生,剪的是学生头,短发齐刘海,穿着校服,有点瘦,没有戴眼镜,眼睛很大,对着镜头时露出了微笑,很好看,看起来脾气很好。”
我笑了:“听起来很适合当人民教师。”
小贺道:“你的学生一定会很喜欢你。”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毕业,还没有一个学生。
“小贺。”忽然想到什么,我开口道,“这张照片能用在我的墓碑上吗?”
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半晌,小贺把我搂得更紧了,闷闷道:“黎瞳,你不会死的。我提前修了很多必修课,顺利的话明年就能毕业,然后我就申请进研究所,我一定会找到能让你活下去的方法的。”
“小贺……”我叹了一口气,“我活不到明年的。”
“怎么活不到?不是说世上有奇迹吗?黎瞳,求求你,再等一年……一年就好……”
谁都知道,我没救了。
能撑到现在,都已经是苟延残喘,借助了国际新开发的药物。
只是小贺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而已。
“小贺,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我欣然接受死亡,不是因为我厌世,而是我觉得是这个时候了。小贺,早在六年前,我就本该死了,是y-c病毒强制让我活了过来,但这种生命是违反规律的,是很痛苦的,人不是人,物不是物,这是强加上去的生命延续。现在这个延续也要走到尽头了,我无怨无悔,更是松了一口气。”
“我本该在二十岁的时候就以林素素的身份了结一生,与正常人相比,我的生命已经多了‘黎瞳’这一不合理的部分,我已经活够了,非常知足了,因为我认识了你们,收获了额外的幸运和温暖,这已经是奇迹了,是上天厚待我,而奇迹不会偏心于我,再出现第二次。”
“小贺,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让死者回归死亡,不幸将被画上句号。”
这是柯清怡临走前说的,据说这也是她从哪里看来的。
最开始我以为她说的是丧尸,现在想来才发现一语双关。
她估计是在最后一刻意识到了什么,想劝我坦然接受已埋伏笔的结局。
如果不是她离开得太突然,我一定会跟她说,请不要愧疚。
谢谢你让我存在过,谢谢你让我认识了那么多那么好的伙伴。
不枉此生行。
“黎瞳,你能像叫蒋正南那样叫我吗?”
“好,辰奕。”
我曾跟正南说过,你们不必对我那么好,过去在我体内的是柯清怡,可她现在已经走了。
她是她,我是我,她还活着,快要死去的是我,我不希望让大家空伤感一场。
然而他回答我说:“可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你们两人,都是我们重要的同伴。”
我一直撑到翌年六月。
那时我已经不能录日记了,躺在病床上,离不开氧气罩和各种生命仪器。
弥留之际,默行飞腿他们都推掉了工作,赶来医院,陪伴我度过最后一刻。
我想,我死后的表情一定很安详。
因为我没有一点遗憾和悲伤,我很幸福,我很自由,也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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