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的院子里此时正是繁花似锦,凝满露水。曦还在熟睡,她满头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她的梦很美,隔着纱帐还能看到她的嘴角露出的微笑。
奇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机敏地睁开眼睛,悄悄从曦的床下钻出来,轻轻跳出窗户。不一会又跳进屋子,直接跳到床边用舌头舔曦的脸唤醒她。她醒了过来,笑着把头扭到一边推开奇的大脑袋,坐起身来穿好衣服。奇叼起曦的胳膊要把她拉下床,她笑着挣开它,和它打闹起来。
“曦!”门外传来牧师的声音。曦跳下床跑去开门:“早安!”她高高兴兴地对牧师说。
牧师站在门口和善的眼睛仍然那么有神,他微笑着说:“你没有忘记吧?今天你要做伴娘!”
曦快乐地回答:“我没忘,来看看我的裙子吧!我做了一夜哪,它漂亮吧!”她从椅子上拿起一条粉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着。
牧师惊异地看着裙子随着她的转动不停地变换着各色粉红,就像清晨的天空。牧师不由地赞叹:“真漂亮!曦,你又去山谷了?”
曦仍注视着她的裙子回答:“不,是奇带回来的。它去山谷了。这一定是葩雅婶婶给我织的,这是她的手艺,只有她才能织出这样的颜色!”
她抬头看着牧师高兴地笑着正要往下说,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打断了她,她跑到窗前,一家运输机正飞越山谷,惊讶地看着它飞近又飞远,直到它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牧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
牧师注视着天空不无忧虑地回答:“飞机!”
曦立刻连珠炮似的问:“它是鸟吗?从哪里来呢?来干什么?”
牧师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她,温和地微笑着解释:“不,不是鸟。有人在里面驾驶。人们想让它飞它就飞,想让它落它就落。好孩子,别怕;人们只是用它来旅行,就不用再爬山涉水那么辛苦了,而且可以省很多时间。”
曦不解地回答:“我并不害怕啊!你来的时候用它了吗?”
牧师笑着回答:“不,那时它还没有那么大,能飞那么远!”
她天真地问:“它会长大?”
牧师笑着解释:“不,它不会长大。是人们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他停下来,看着掉在地上的裙子,想了想,用柔和的声音说:“曦,女孩子什么时候最漂亮?”
曦不加思索地回答:“做新娘啊!”
牧师又说:“怎么才能变漂亮?”
她奇怪地回答:“打扮啊?”
牧师点点头:“佳娜是不是也这么想?”
曦捡起地上的裙子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牧师问:“你是说裙子吗?”
牧师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好孩子,生活中我们并不总是太阳,有时也要做星星,好孩子,今天是佳娜的好日子,她该是太阳不是吗?”
看着手里的裙子,曦叹口气说:“好吧!”她一转身又从椅子上拿起一条蓝色的在身上比划着问:“这个好吧?”裙子在风中变换着湖水一样的蓝色。
牧师叹口气说:“好吧!你要迟到了,快打扮吧!奇,我们走吧!女士要打扮了!”
她对牧师作了个鬼脸笑着关上门,奇顺从地跟着牧师走了。
飞机越过大河向西飞行,机舱里戴维笑嘻嘻地看着里克冲着地面左顾右盼,戴维开玩笑地问:“找到了?那巨大的彩虹!”
里克争辩道:“有人看见过,我们也可以!再说,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让我们低飞,还给你那么一张航线图!”
戴维笑着说:“故事听多了就成真的了!如果有什么奇迹的话,若,就是下面的村子里有一座教堂!我们飞得够低了!”
里克故作惊讶地回答:“耶稣基督,你的福音遍传天下!回来时我要停下去找牧师做忏悔!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有做忏悔了!”他依依不舍地四下张望,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哈!我知道为什么了!我们的航线有些问题,也许不该照着图飞,因该往沿着山谷飞。戴维回来时我们再试试,也许就能看到奇迹!”
戴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真有你的!”
前方的云散开,戴维德脸色严肃起来,他低声说:“里克,‘铝谷’到了!”
“不可能!它该在……”里克的叫声戛然而止,‘铝谷’里的铝板此时正在阳光下静静反射着清冷的光辉……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该在这里!”里克轻声问道。
“也许故事不无道理!里克,我们不再航线上,可是‘铝谷’却在这里,我们就飞吧!”戴维安静地回答。
在飞机远去的蓝天下,山坡上正举行一场婚礼,由牧师祝福新人,孩子提着花篮在往地上洒花瓣,曦跟在新娘身后往白色的凉棚里走。在牧师念完祷词,问完问题得到明确地答复后宣布一对男女成为夫妻。离开牧师,新人来到父母和头人面前接受他们的祝福,在他们面前相互交换用巨大的树叶包裹的米饭和放在绣花包里的针线,喝交杯酒,接受亲友的祝福和礼物,继而唱起歌来。
音乐响起,人们开始载歌载舞,曦就像一个精灵似的在人群中欢快地舞蹈,在新娘的一再要求下,她展开天使般的歌喉,嘹亮悠扬的歌声穿透云霄,天空似乎因为这歌声而显得格外晴朗开阔……
人们都沉醉在曦美妙的歌声中,而牧师却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中寻找一个人,但他似乎没有出现。牧师甚至不由自主地望向村口的道路……
而就在他四处张望时另一个人也在注视着他,不一会,头人就来到了舞蹈圈里的牧师身边,他也随着音乐旋转着对牧师说:“也许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牧师定了定神说:“这不是他的性格!”
“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一会儿也该回来了,不用着急,来吧,去喝两盅!”头人微笑着对牧师说。牧师会意的一笑,和头人转了两圈离开了舞蹈的人群往教堂里去了。
“怎么样?”牧师看着头人的眼睛问。
“不好!那些外乡人像魔鬼,打地狱里来,他们似乎还在找什么,和曦有关!”头人若有所思地回答。
“很近了?”牧师又问。
“镇上是不能去了!蓬坤也没有消息,想来不妙!”头人叹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是那么明媚,牧师却感到一股寒意自脚而起……
他看见两个相互搀扶的人正摇摇晃晃向河边走,他们模样奇怪,似乎得了重病。牧师立刻走出教堂几乎一路小跑来到河岸边仔细看着河对岸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一看见他就立刻向河边摇晃着跑过来,他们喊着什么,但是声音却被河水的咆哮掩盖了。两个人不顾一切地扑进河里,很快就被河水卷到了河心,牧师清楚地看到了他们褴褛的衣裳下皮肤上的可疑斑痕。他本能地移动脚步往河里走,却被紧跟过来的头人紧紧拉住了!
“是什么?”头人严厉地问。
“还不清楚!我得看清!”牧师试图挣开。
“不,你心里清楚!现在已经没希望了!”头人冷冷地盯着牧师说。牧师绝望地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头人松开手,叹了口气说:“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
“你是对的!是瘟疫……”牧师轻声说出了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又来了!我想最好把路封上……”头人立刻回头往村子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让所有人不安,头人加强了村子周围的警戒,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不断巡视边界,还在可能进出的山口都种下了生长很快的带毒刺的植物,只留下一个出口,河边的渡口,在这里布下岗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氛越来越紧张,从前一向慷慨的头人拒绝了几个村子的求救,严厉地禁止牧师到别的村子去。却派出不少猎人和商人到外面去收购他们能找到的药品、食盐和武器弹药。他的大屋里经常有人进进出出,牧师被不时叫去和他见面,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他怀疑探子们的消息,他不信会有人那么做,但是他也明白,这些人是不会说谎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次的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想到这里牧师就不寒而栗。
曦立在露台上,夕阳慷慨的给了她世上最美的剪影,柔和的光辉让她精致绝美的面庞如画,她本该是幸福快乐的。此时她却没有心思去欣赏美丽的晚景,她等奇已经两天了,奇本该在昨天就回来了,可是从不迟到的奇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奇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有一种解释:杂货店出了乱子!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坤蓬连上等的宝石都不要了呢?曦越来越不安,村子里的气氛也让人惶恐。一些必要的药品一直没有补充。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的许多朋友都没有消息,这和平时大不相同。头人和牧师也禁止她去拜访他们,这让她感到迷惑,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一些迹象让她想起了遥远的零零碎碎的记忆,她不自觉地感到寒冷。远处的山顶已经显出暗紫的色彩,离自己回湖边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曦看着渡口的岗哨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要在回去之前去拜访她的朋友们。至少知道他们都好,这样自己才能安心地在彩虹湖边生活上一个季节!对自己来说出去的路不止一条。她完全有把握一夜之间完成旅行而不让头人和牧师知道!这样他们也不会不高兴了。想到这里曦不禁微微一笑,拿起胸前的乌黑的坠子轻轻吹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吹它了,奇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会的,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她再次拿起坠子……
牧师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忧虑地看着曦一次次地吹她那无声的旋律,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奇从来没有不回复曦的召唤,什么样的事情会阻止奇呢?牧师始终想不出,奇的个头和技巧在森林中是没有天敌的,人类也不大可能,他知道除了曦要它出来,否则没人能看到它。有时牧师和头人谈起来,他们都认为奇并不只是一只豹那么简单,猎人们也不认为它是一只豹。牧师第一次在曦的脸上看到对森林的疑惑,这让他十分不安。他了解曦会为了解开疑虑而采取行动,这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她不过十二三岁,还不该知道那些令人毛骨悚然,惨绝人寰的暴行。然而若事情找上门来,他又如何阻止呢?正想着,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膝盖一热,低头一看,金正用头拱他的脚呢!牧师心里突然一亮,金不也替曦送过药吗?它一定知道路,不妨让它送信,让曦的族人早些来接她回去!
牧师立刻把金悄悄带回屋里,他不能写信,该怎么办?他想了想,立刻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一个褐色的十字架,牧师把它拿到窗前,放在桌上的最后一缕阳光里,褐色的十字架在阳光消失的一霎那,突然发出金色的柔和美丽的光辉……
牧师注视着十字架温暖的色泽想了想,拿出一块曦织给他的手绢铺在桌上,伸出左手,右手拿起一把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血迅速地流出来洇湿了手绢,牧师才不慌不忙地用止血带扎住手指,在上面撒上曦的特效止血粉,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做完自己的事,才走到他身边用鼻子拱他的手,不安地哼哼。牧师轻轻拍拍它的头对他说:“金,曦是怎么叫你回去的?我让你去你会听吗?”
金偏着头不解地看着牧师,似乎在努力弄清他的意图。
牧师笑了笑,又说:“金,你会去吗?”说着,他把十字架包在被血浸透的手绢里又用兽皮把它包好,捆结实放进竹筒里。就像曦给族人送东西的样子,用皮绳把竹筒穿好。
回头对金说:“来,金,这回你要为我送一次,好吗?”金坐在原地迷惑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牧师温和地说:“金,来,你要跑快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知道吗?来吧……”
金站起身来,走到牧师跟前,任由牧师把竹筒挎在它脖子上藏进长长的金色绒毛里。牧师拍拍它的头说:“去吧,金,快跑……”
金摇着尾巴轻声叫了两声向他告别,后退几步,突然悄无声息地纵身跃过桌子从窗子里跳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园子外面的森林里……
牧师目送金离开感到如释重负,但很快,他又陷入另一个忧虑中,不论天灾还是人为,瘟疫一旦传播就难以阻止……
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他找不到答案,然而这样的事却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生,已经是满城哭嚎,尸伏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