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整整一个下午了。
这间办公室的每一样东西他都熟悉无比，作为这间办公室整整八年的主人，他在这里见证了休斯顿警局从不到四千人扩张到了超过六千人，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盗、重犯被他那帮能干的下属送进监狱或者打成筛子。
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就是那六千多名挂着HPD警徽的执法人员唯一的王。三十年的从警生涯，历经巡警、沙展、反黑组、副局长等多个职位的他，清楚的知道每一个执法环节背后的弯弯绕绕，配合上法律赋予他的权利，他能让这六千多人如臂使指。
曾经有一段时间，或者说前几年时间，他一直都沉醉于这种一声令下千军齐动所带来的权利快感。
可直到今年，偶然间的几件小事和一两个电话，让他深深的体会到了，他其实也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顶天了也只不过是比小卒子高一级而已。再怎么蹦跶，也逃不过棋手的掌控。
于是，他起了心思，想要挣脱自己棋子的身份，想要成为另一个层次的玩家。可连续多次的意外、事故，让他疲于应对的同时，也心灰意冷。
他满腔苦涩的发现，他不但成不了另一层次的玩家，甚至自己现有的棋子身份都已经岌岌可危了。
可就在他打定主意放弃，甚至都想好自己的退休生活要怎么过时，一个神秘的电话改变了他的一切。没有威胁，没有恐吓，没有索取，甚至连交易都谈不上，就轻易解决了几乎要断绝他职业生涯的问题。
他不怕威胁，更不拒绝交易，作为一个美国警察，尤其是警察高层，连双手沾满鲜血，恶贯满盈的罪犯都能谈刑罚交易，又何况是能帮到自己的组织呢？
可没有，就是没有！瑞利不相信无欲无求，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他会第一时间掏出腰间那把陪了他三十年的M1911。
无欲无求便是所求甚大，甚至大到对方都不敢开口，才会显得无欲无求。
可不待他琢磨清楚，没有退路，同时又对这间办公室产生了极度不舍的他，接到了市长的电话。
查尔斯马上也要到任了，但只要他还是休斯顿的市长，他就有警察局长的任免权。所以，当查尔斯肯定的说不会要求瑞利辞职，同时也不会免职的时候，瑞利就知道自己的位子暂时是稳住了。
可之后查尔斯的那些话，却让瑞利在办公室里静静的坐到了现在。
“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执法”
“与党同心，与善同行，与时俱进，予民安宁”
“配合舆论监督，加强队伍建设”
……
（呃，从老爷子当年的材料里抄来的……反正我弄个美国警察标语咱都看不大懂不是，嘿嘿嘿嘿，还是有点咱自己特色吧。）
政客的话，从来不能只听表面，将自己的本意包裹在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是每一个合格政客的基本素质。
而作为能够在休斯顿这个全世界都有名的大城市执政的查尔斯，显然是一名不仅合格，而且还非常优秀的政客。
瑞利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会认为对方只是提醒自己要干好警察局长这份看似光鲜的职位，他挂断电话以后就通知助理自己要休息，所有电话都不要转接，然后反锁上房门，坐在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白纸，一笔一划的把刚刚那几句话给写了上去。
他已经到了悬崖边缘，现在先不说能否更进一步了，能否保住现有的棋子身份都两说。不管他是要想风风光光的办一个退休仪式离开这间办公室去享受退休生活，还是按照他心底里的那点小心思谋求更高层次的玩家位置。目前来说，本本分分的当好一名棋子，才是他应该做的。
可分析来分析去，瑞利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冷汗直冒。
一方面，他熟悉查尔斯，作为查尔斯任命的局长，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觉得自己的分析是不会错的。可另一方面，先有那个什么奥丁的电话，再有查尔斯的来电，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可查尔斯提出的要求居然跟奥丁截然相反，这就不得不让人肝颤了。
“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执法”这是让他不要胡乱抓人，更不要玩儿一些警察之间的小手段，光明正大的干。
“与党同心，与善同行，与时俱进，予民安宁”抛掉其他乱七八糟的字眼，从根本出发，只看党民亮子，就明白查尔斯要什么了。
党是哪个党？瑞利不会傻了吧唧的认为查尔斯这个资深大象（共和）党成员，会在德州这个全美最出名的大象党大本营为了驴（民主）党发声。
民是哪个民？自然是那些手里握着选票的选民啊。
再结合报纸上、媒体上最近查尔斯频频喊话的加强对非法移民的打击此类的话题，瑞利得出了一个让他自己头疼不已的结论——查尔斯希望他暂缓对52号帮的致命打击。
在政客眼中，选民都是白痴，而是还是理解能力极低的白痴，所以必须得让他们切身体会到了，再站出来解决问题才能让选民知道，哦，这人好厉害，只有他能解决问题，那票投给他。
而瑞利很肯定，查尔斯需要他做的，不是马上解决非法移民的问题，而是继续把问题放大，打一拨留一拨，既解决了问题证明了能力，又留下了小尾巴方便下次揪出来继续揍。
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正是因为他确定这是查尔斯的真实意图，所以他才犹豫。
奥丁希望他把52号帮一脚踩死，以此为条件拉来了查尔斯保住了他，而查尔斯却要求他别一棍子打死，两个明显背道而驰的要求，彻底把他整懵了。
他一步都不敢走错了。
但时间，不会因为某人的纠结而放慢脚步，待到手机上提醒他今天要回家陪女儿吃饭而特意设置的闹铃响起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办公室枯坐了一下午。
看到手机屏保上女儿搂着他脖子大笑的照片，瑞利忽然就悟了。管你谁的要求，我先保住自己才是真的。
原本最坏的局面无非就是辞职，抱着养老金和之前自己的一些积蓄告别这间办公室而已，那现在再怎么干，也不能把自己陷入比之前更坏的境地了。
什么市长竞选，什么从政之路，最基本的前提不是他当不当局长，而是他进不进监狱。
管那些干嘛！查尔斯不是说了嘛，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执法！有证据就抓，没证据就放，只要严格按照美国法律来，至少不会把自己陷进去。至于最终52号帮是树倒猢狲散，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自己屁事。
想到这儿，瑞利顿时觉得自己枯坐办公室一下午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瑞利便准备收拾东西走人，貌似今天女儿可能要介绍自己男朋友给他认识，M1911似乎不够凶悍，是不是得去枪店弄把柯尔特蟒蛇挂在腰上，还是直接去装备室扛把雷明顿？
一身轻松的瑞利随手整理着桌面，看到那张写了三句口号的白纸，信手拿过便搓成个球，沉肩抬臂屈肘手腕发力，小球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掉进了对面的垃圾桶。
“三分，全中！”
瑞利显然很是满意自己这个干净利落的“进球”，拿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离开了这间休斯顿警局最核心的办公室。
瑞利前脚走，后脚就有清洁工进来打扫办公室，他已经是这层楼最后一个离开的了。
垃圾桶里的小纸球混着其他杂物，被清洁工倒进了清洁车后面的垃圾箱，被随意搓成一团的小纸球在纸张原本的作用力下，慢慢变得松散，原本的笔迹也若隐若现。
在那句“配合舆论监督，加强队伍建设”后面，只有一个简单却又力透纸背的单词——J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