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曜卧在榻上,面色略显苍白,胸前裹着厚重的绷带,从上头鲜红的血渍可看出,伤的不轻。本文由首发
他身旁还有一个小榻,更矮一些也更小一些,上头趴着的是莫允,他光着膀子,后背上伤口狰狞不堪,随行的孙御医正在为他上药。
“爷,您的药。”呈药的是羌明,他原本是左卫率副使,由于仟吴留在京城守着东宫,他便代替仟吴随伺左右。
他看见太子将药喝完,立即恭谨地接过瓷碗,再道:“这是今日送来的信。”
楚曜颔首,淡声道:“搁在桌上吧。”
“徐大将军关在大牢里还不老实,嘴巴骂骂咧咧,他下面的几个将领一直待在城楼那处的厢房,属下担心他们在商量着闹事。”
“十万大军是援军,徐敞手中二十万,孤地位高于他,而主兵力却在他的手上,此局便是两强相争之局,父皇既让孤领兵,便是要收了他的兵权,他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楚曜说的轻描淡写,目光落在莫允的背上,不再说话。
莫允咬牙忍着疼痛,终于等到孙御医将那嵌进烂肉里的石子儿取出来,才松一口气。羌明拿着干净的帕子将他额头的汗水擦掉,“孙御医调配的是上层伤药,莫大人后背的伤疤不会留下太深。”
“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后背留疤。”莫允白了他一眼,撇过脸,对楚曜道:“所以徐敞才起了心思,借着熏国的手除去咱们,咱们兵分五路,可熏国却能准确无误的知晓爷走的栖远山谷,若不是爷料事如神,咱们这次可就悬了。”
楚曜瞳眸深邃,思忖间,淡淡道:“徐敞这么做,不枉孤设下的苦肉计。”这一路走来,他有意让徐敞的探子探去消息,就是为了让狼子野心显露出来,以便先声夺人,彻底掌控这里的主权。
楚曜微微顿了一下,将目光瞥向羌明,命令道:“你速速派人去,将咱们剩下的粮草全都烧了,还有徐敞那边的存粮,也烧掉部分。”
羌明一听,面色微变,担心道:“朝中失粮,原本就是咱们吃紧,若是这般烧了……”
楚曜扬手将他的话语打断:“孤想办法筹粮便是,目前剩下的粮草一烧,立即让先前安插在徐敞身边的人去寻找虎符,还有抓捕徐敞党羽,至于治罪的证据,咱们还会少么?”
太子这么吩咐,羌明马上领悟,目前徐敞的罪证的确不少,但还不足以立即处斩,而眼下朝中失粮之事正在风头上,那么徐敞如果胆敢毁去太子援军的存粮,就是意图置太子于死地,这就天理不容了。
楚曜这次行的法子着实是险,本就粮草不济,还要毁之,但不快刀斩乱麻的话,拖下去就容易被徐敞这只老虎反咬一口。
*
沈晗月走出御书房,她没有乘坐步辇回东宫,而是徒步慢慢回去。
于承昭帝之间,可以说是一场交易,也可以说是一场斗法,处理得好将对楚曜有益,也对沈家无害,若是处理不好,帝心难测,将是万劫不复。
目下肃亲王还被圈禁着,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因为承昭帝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看他后续怎么兜得完整,要是朝中官员知道帝王卑劣至此,谁还敢尽忠尽孝?
想到这,沈晗月叹一口气,扬手让身后的筱慧靠近些许,小声道:“你去寻一下仟吴,让他去肃亲王府说一句‘一切会平安’。”
筱慧明白,这是小姐要告诉肃亲王妃,肃亲王不会有任何事。
待沈晗月回到东宫,听闻安宁郡主刚刚睡去,猜测她定然多日未眠,此时知道自己要帮她,就有了几分踏实,这才能够睡下。
沈晗月不打搅她休息,转身去到书房,提笔写下两封信,一封给棋杭县的祖母,一封则是让沈玦带去边关给楚曜的。
信中讲述了沈玦与安宁郡主的事情,还有那些藏在边关不远城镇的粮草方位,还希望楚曜提携沈玦,毕竟沈玦如果负责沈家的粮草供给的话,那么给沈玦安插这方面的官职应该不是难事。否则,沈玦和安宁郡主之间,身份太过悬殊,加上杨氏出事后,他在沈家的身份还有些尴尬,所以需要拜托祖母给他一个嫡子身份,另一方面,沈玦身上有了一官半职,也好撇去白丁身份,为求娶郡主多那么一层薄薄的筹码。
沈玦并非无能之辈,只是因为清楚杨氏的尴尬身份,所以连个秀才都没有去考,如今生出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祖母会告诉他的。
现在楚曜身在边关,那边镇守的徐敞是徐太傅的长子,也是不好对付的主。而自己也不能保证可以解决他的粮草问题,就这么让他提携沈玦,还要为沈家求娶安宁郡主的事儿操心,想到这些,沈晗月也是无奈。自己是不是太过依赖楚曜了?凡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哪怕他身在千里之外,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抛到他的身上。
本来这等家务事,沈晗月是不想麻烦他的,却又没有其它法子,毕竟安宁郡主有孕,此事一个不好会让沈玦没了性命,是以只有让沈玦先躲到楚曜那边。而安宁郡主的婚姻,沈晗月更是没有资格插手,所以只能麻烦楚曜,不管是他亲自写信跟长公主还是请求太后帮忙,总之,他开口的话,一定是有帮助的。
沈晗月在这边忧心,觉得自己好生没用,楚曜才刚刚到边关,就书信让他处理私事。而收到信件的楚曜却是另一番感慨,他觉得自己如此无能,没让妻子高枕无忧,还留下一摊子事儿让她操心。
这几日从繁京来的情报中,他知晓父皇传她去了御书房,不是为了粮草还能为了什么?父皇的行径让他觉得羞愧,根本是强娶了沈家女,又不把沈家当功臣看,还变着方的压榨沈家,任何一个世家都不耻做图谋儿媳妇嫁妆或家产的事儿,是以,楚曜都觉得没有脸去面对沈晗月了。
他抚摸着手中的信笺,久久没有言语,她早就未雨绸缪,藏了五万担粮草在一百里外,这恰恰是他最需要的,谁曾想,他的仗还没开打,就已经吃着妻子的米粮,享着她为自己准备的一切。
楚曜思潮涌动,双眸黯然,手中的一纸书信变得沉甸甸的,里头没有浓浓的相思字眼,只有满满的不得已与不好意思。她不得已的开口,是疼惜他的军务繁多,不好意思给他增加一件京中的私事让他处理。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她会那样想,不是生疏,也不是客套,而是对他的一种疼爱,若没有爱,如何会心疼他的忙碌,如何会舍不得他为其他事叨扰而分心呢?
这边缺粮食她早有准备,让他如何不感激呢?这份情,本是他先动,却也是他先受益,思及此,执信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出一句。
而他身前站立的沈玦与贺大山,见太子面色的瞬息万变,心中忐忑,又不敢打扰,良久过去,还是没有等到任何言语,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莫允守在门口,见太子殿下半晌没有反应,而他知晓沈玦是代沈家送粮的,这刚好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如今徐敞一党落网,虽说虎符已经到手,可是军心还是不稳,粮草不济,更使得行军作战难上加难,是以,若这事儿能够解决,必能让军心安稳一些。
“爷,谨之兄可有消息了?”莫允试着问起范展鸿筹粮一事,日前殿下书信过去,明知道没有那么快回音,不过是借着这句,提醒殿下这两人是来送粮的,别这么干晾着人家。
楚曜拉回思绪,目光瞥向沈玦,带着审视,令沈玦背脊一凉。
临出发前,祖母已经向他解释过,那原话是:“人家姑娘家对你有意,如果是个不正经的,可以有不少法子来蒙蔽你,据说你当日醉在酒楼里,那时候搞点血出来骗你还不容易?可是人家没有,到现在还让你以为抓住了把柄,没有强迫于你,你身为男子,还想怎样?月丫跟我解释那些,我也让笙兰私下去问了不少人,有老鸨,有老一辈的宫里专门验身的嬷嬷,还有妇科的圣手,所以我是相信月丫说的,也觉得安宁郡主没有撒谎,目下你惹的烂摊子,月丫要给你收拾,你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沈玦也是六神无主,现在被太子殿下这么一眼瞥过来,当即有些虚了,后背出了一身的汗。
“等下你与孤一道用膳,孤有话与你说。”楚曜见沈玦这般紧张,便开口说道,意思是这些私事,咱们回头说,转而看向贺大山,道:“军中正缺粮草,你们这是雪中送炭,沈家的恩情,孤记下了。”
贺大山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打磨多年,这是太子殿下,虽说第一次面见,有些紧张,但是面上却沉稳许多,“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太子妃娘娘也说了,所需粮草远远不够,沈家还会竭尽全力尽力筹集的。”
楚曜颔首,“辛苦两位奔波了。”
此时外头忽然响起轰轰战鼓,这几日大雪封山,两国都在休养生息,此时挑起战事,必是熏国收到了华国这边的消息,想要利用这边粮草有限,加上徐敞出事,趁乱捞点便宜。
哼,熏国的消息如此灵通,足以证明,军中有人通敌叛国!楚曜双眸覆着冷寒,在莫允耳边吩咐几句,立即皮甲上到城楼,前去应战。
而熏国这次打前锋的将军是耶律影,此人冲动鲁莽,并非熏国善战的大将,只不过是想着楚曜刚刚接掌大军,又是没有一点儿经验的儒雅太子,想着欺负欺负,探探虚实,若真的是个草包,就刚好利用华国内斗之即来个大规模进攻。
如果趁机攻下易守难攻的裕壬关,逼着没有打过仗的太子退到三十里外,这对熏国来讲,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熏国打的主意,楚曜又怎么不知道,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也不打没把握的仗,是以,他站在城楼上,用千里眼看着站在战车上的耶律影,勾唇一笑,开口道:“任命甄原为都护将军,甄赫铭为厉锋将军,立即前去应战!”
甄原与甄赫铭父子也是刚刚赶到城楼,听闻太子口谕,立即叩首领命。他们曾经受到徐太傅的压制,而不得不弃甲归田,此番太子良苦用心,特意将他们暗暗带到这边,然后临危受命,让熏国出乎意料,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的,熏国哪里想得到,甄家的人又回到战场上。昔日的甄家何等威风,却因为华国的内斗而让熏国少了一个劲敌。
谁曾想,楚曜似乎早就料到熏国会欺负他没经验,会派耶律影来这边叫嚣,故意在开战的当口才确定甄家的将帅之位,而甄家父子不辱使命,之前没职位时,太子不过是让他们暗暗操练一万兵马,结果就这一万兵马就赢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令楚曜这边军心大振。
首战告捷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朝中,当然,徐敞已经被秘密处置的消息楚曜没有禀报,承昭帝也有意压着不去多问,这是在看徐太傅的反应。
而徐家这边当真惶惶不安,太子一去边关,对于徐敞来讲,肯定是不利的,有个大爷架在上头,只能尊着敬着,胜仗的功劳太子领,败仗就是徐敞背,这就是当日崇王没能争取到领兵支援的劣势。此时徐敞又没了消息,徐太傅寝食难安。
加上第二天,承昭帝发布了一个圣旨,是要崇王楚曦前去越阳,镇守那里的边关,没有宣召,不得回京。
虽说越阳也是边关,但是那里与太子前去的裕壬关又大大不同,越阳那里四面环海,朝廷不甚重视,以其说是镇守,不如说是被贬边疆。
徐皇后想要为崇王娶妃,请求皇上允许崇王娶妃后再去越阳。可承昭帝的意思是,要就立即成亲,然后直接去越阳,若崇王还不愿娶妃,那么以后选定了崇王妃再送去越阳就好。反正崇王马上离京的事情是板上钉钉,彻底断去徐皇后拖延的法子。
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大跌眼镜,因为承昭帝素来偏疼崇王,与太子倒是不甚亲密,所以之前大家才会觉得太子的位置有些不稳。
而今承昭帝雷厉风行,似乎急着扫平太子登基的一切障碍,不得不让人吓一大跳。
要知道,虽说太子也是在边关,却与崇王彻底脱离皇权中心的边关全然不同,裕壬要塞历练后,如果可以建功回朝,对日后亲政有着绝对的帮助。承昭帝对太子的用心,已经全部显现出来,看来以前不是不喜欢太子,相反,应该是寄予了厚望才是。
据说徐太傅当场就喷出一口老血,直接晕死在大殿之上,一直到崇王离京前都未曾醒来。
沈晗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没有丝毫诧异,因为当日在御书房的时候,承昭帝就决定动叶家了,一点儿也不怕牵扯到徐家。如果承昭帝有意传位崇王的话,哪可能轻易去动徐家?所以说崇王去远疆是另一种的发配,不如说是一种保护,肯定是查到了徐家利用叶家的图谋,所以才直接将崇王这么隔离开来。
沈晗月心下叹息,崇王远离京城,暂时来讲,是比较好的,她可以省心一些。可是论长久的话,肯定是有远忧的。崇王看她的目光,她清楚,此人必会纠缠不休。所以若他一直待在越阳,那么要除去他,着实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