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沈晗月有些局促,父亲遣走所有人,连大哥都没留下,会不会是想单独训斥自己?倘若他真觉得自己欺负了沈昕悦,那她在这沈府还能有清静可言?
她忐忑不安,就算知道父亲想要补偿自己,可这东西只是一种念想,在兄弟姐妹间,他处理事情哪能一碗水端平?就像五根手指有长短一样,会偏颇才是。而沈晗月也不是没私心的,母爱既然无福气享受,那父爱,她当然希望是拥有更多的那个,只是……可能吗?
“爹爹,我今天来书房是向您请安的,没想到会遇到妹妹,更不会指使丫环假摔,再去弄坏簪子,也来不及这样做。再说,她以后是太子妃,我就算很傻很天真,也知道她以后的高贵,哪会去惹她?”沈晗月说出这句,反正事已至此,父亲有什么想法,不是她能左右的。
沈升旭眉梢微拧,走至沈晗月身旁的圈椅坐下,似有话说,却又迟疑起来。
沈晗月有些紧张,不知父亲是个什么态度?
少顷后,沈升旭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觉得爹怀疑你?那挑唆的丫环是这样说的,你便认为我是这样想的?”
父亲吐出的话语,令沈晗月意识到自己的小人之心,瞬间窘迫起来,很是惭愧。她嗫嚅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能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她与父亲没有什么相处,而在这宅门里,杨氏的敌意不浅,所以她不得不防心高筑,因着这样,对父亲的信赖自是会缺少一些。
“我说了,姐妹间不能因此生了嫌隙。那是个意外,悦儿心疼簪子是必然的,虽说丫环的言辞坏了规矩,若要处置,还要悦儿拿主意。而你既为姐姐,别因此与妹妹生分了。你们会是一辈子的姐妹,至于悦儿这边,我也会告诫她的,姐妹间,不能因为一个簪子,便断了不可分割的情分。”
父亲的苦心,沈晗月知晓。在他看来,这件事就是意外,而青衣丫环的强烈反应便是姐妹争执的源头,只是他不能直接惩治,不然沈昕悦损失簪子已经哭成这样,再来个丫环被罚,岂不更加伤心?
为人父,自是希望儿女间和和睦睦,只是杨氏这条鸿沟……沈晗月感到无奈,却也不能明着跟父亲讲清楚无法融洽的根源,毕竟杨氏在父亲跟前温婉大方,没有对簪子破损的事情多说一句,所以她这边也不能还先行开口数落杨氏的不是,但是从长远讲,父亲婉转劝自己与沈昕悦搞好关系,这份用心还是为自己考虑的居多。
“我误会了爹爹,着实不应该。”沈晗月说这句话时音量很小,却是真心话。
沈升旭抬手抚了抚她的肩头:“你自小不在我身边……”说到这,他喉间似有哽塞,语调也蕴着沉痛,“爹怎会怪你想错?”
沈晗月垂首,感觉话题有些沉重,便试着露出笑意,希望气氛能够轻松一些。
沈升旭会意,转而问道:“你前日跟玦哥儿说,想立即启程回锦州?”见沈晗月点头,他继续问道:“你今日来书房,便是为了这个?”
“是的,呃……也不全是。”沈晗月有些支支吾吾。穿越至今,她还没有主动拜见过父亲,之前想早些回老宅的想法,也是拜托大哥帮自己说的,而今她第一次寻父亲,就是为了晴兰、晴竹与罗妈妈的卖身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这般吞吞吐吐,倒叫爹不自在了。”
沈晗月也知道,因着太过在意,就一直不自觉地逃避父亲,那只能是让父女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想清楚了这些,她放下心中枷锁,径直开口:“我想帮晴兰晴竹还有罗妈妈赎身。”
华灯初上,沈晗月倚在美人靠上,眺望远处的火烧云,许是心情不错,入目的景致更是如诗如画!
下午在书房,她与父亲聊了很多,也轻松了不少,实事证明,沟通很重要,愉快的沟通真的是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反正沈晗月的感觉是挺好的,从未沐浴父爱的她,觉得父亲如果真的对她有所疼爱,的确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其实前世她也有养父养母的,但……那是傅翼飞的爸爸妈妈,还是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连傅翼飞都没能有一丝温暖,整个童年充斥着孤独寂寞与恐惧,而她作为傅翼飞执拗要领回去的玩伴,又岂能得到长辈的关怀?
在傅爸爸与傅妈妈的眼中,沈晗月只是傅翼飞的玩伴,可能玩伴都算不上,应该是宠物,对,宠物更贴切一些。
忆起前世,沈晗月心情跌至谷底,感觉很可悲,也无能得可以,曾经的情感,令她痛不欲生,现在想来,不过是当局者迷吧。
可笑的是,在她生命结束的霎那,最后念想竟是——解脱了!命都没了,她对叶恒的承诺哪可能兑现?
叶恒的心她一直都知道,但她不能爱,也爱不起,对他的怜与愧,占据了整个心房,根本没有缝隙生出圣洁的男女情感。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遇见阿奕,还认出他是叶恒的转世,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她哪可能再次将他辜负?
沈晗月想起这些,有些无奈,却又挥之不去,许是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有人走近都没能察觉。
“小姐,奴婢回来了。”这是晴竹的嗓音,沈晗月扭头看去,望见她身上覆着尘土,头上还挂着丝丝蜘蛛网,感到疑惑:“被人跟踪了,还是摔着了?”
“小姐放心,奴婢是从西边的石壁翻到外头去的,这些是瓦片上的土灰,回来的时候,没让人瞧见。”
沈晗月这才放心一些,因着下午簪子的事情,她越发不想与杨氏她们接触了,省的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只是下午父亲提到,择日要举家去一趟世雁庵,这就让她有了另外的想法。
因为沈晗月让贺三郎办的事情中,有一项便是打听靖阳侯府的消息,也好让她快些了解阿奕的近况。
奈何靖阳侯府毕竟是顶级的勋贵人家,所能了解到的消息自是有限,但有一条,就是关于世雁庵的。
那就是靖阳侯府的大小姐范婉容最近一直是住在世雁山的,据说是替阿奕祈福抄经去的。
正因为这样,沈晗月想着既然要去世雁庵,那就试着拜见拜见这位范小姐吧!只是,人家毕竟是侯府小姐,日后还是太子侧妃,身份与自己也是差了很大一截的,这个主动结识有些唐突,人家懒得理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沈晗月为了阿奕,还是厚着脸皮,让晴竹带着礼物前去世雁山给范小姐递去拜帖。
沈晗月想着,这范小姐日后与沈昕悦是要做姐妹的,将会共用一根黄瓜,不对,现在是自己要主动去结识人家,甚至会有求于人,所以不能说得那么低俗,要文雅一些,是共侍一夫,是的,是共侍一夫,以后与沈昕悦是一家子。
那么她作为沈昕悦的姐姐,怎么也算得上是这范小姐的未来亲戚,反正为了阿奕,沈晗月是拉下脸硬跟人套近乎,也希望因为这层关系,那范小姐能见见自己。
至于见到了干嘛?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沈晗月还没想明白,只知道不能干坐着,有机会打听阿奕,就要去试试。
只是不知道帖子递不递得进去?沈晗月心里没底,不安地问道:“那边怎么说?有让你进去吗?”
晴兰点头:“是个妈妈传的话,说小姐如若是上午去的世雁庵,若想见范小姐,就直接去游龙亭,因为她都会在那里练琴。”
沈晗月喜上眉梢,“她真的是这样说的?”见到晴竹点头,沈晗月又道:“我知道了,你去清洗一下吧,对了,你同晴兰说一下,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这,但以后做事还是小心一些才是。”
晴竹比晴兰机灵,知道沈晗月是说下午簪子的事情,晴兰的反应偏迟钝,才让那青衣丫环为所欲为,“今日若不是小姐顶着,晴兰哪能安好回来?奴婢与妹妹感念小姐大恩。”
“你们以后要多防着些,咱们没有害人的打算,也不能没了防人的念头,不是光伺候好就行的。”
晴竹领悟了沈晗月的话语,晴兰的确太老实了,有时候真的应该多一些心眼才是。
沈晗月这番话并不是嫌弃晴兰,毕竟老实本分有老实本分的好,可这世道往往人心不可测,事情的发展总在意料之外。
就像锦州老宅那样,原本以为祖母疼自己,想回就可以回的,本应无害的地方,谁知竟也是个龙潭虎穴。
祖母现在卧床不起,其实就是为了引出心怀叵测的那个人。
惊马那件事调查了那么久,马夫逃逸到其它线索,全都与锦州那边有关。
这是有人想要谋夺家产的节奏!这些年,祖母一人守着老宅,家业多是旁支得力的人协理。如今她回来了,将会是那个家业的新当家,这才使得某些图谋不轨的人起了邪念,想让她命丧黄泉,若不是变了魂魄,那个人当真得逞了。
想到这,沈晗月愤愤不平,不过也没有多余的担心。毕竟祖母那边已经有所警觉,而想要吞并沈家财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京城里的父亲是三品官员,那些人既然露了马脚,那就只能是玩火自焚!
十月十三宜求嗣、酬神、开光、出行
世雁庵乃是千年古刹,一直香火鼎盛,日日前来参拜的信众络绎不绝,逢初一、十五,各殿更是人山人海,香烟缭绕。
不少附近的村民在庵前搭建了棚舍,延绵数里,用以接待香客,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有名的集市,这里不但有解签、算卦、卖祈福祭祀品,更有琳琅满目的稀奇玩意。
按照沈晗月的性子,这么个古代原生态的旅游区街市,定是会让她产生强烈购物欲望的,只是这时候的沈晗月——好像不在正常的范畴之内。
她若有所思地朝前走着,没心思理会两旁拉生意的摊贩,更忘记淘些小玩意,也好作为拜见范小姐的手信。
自从惠宁师太说出那句话后,她的心肝就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到现在还不能稍停。
“施主与令尊一样,生来贵不可言,却带有劫数,若能逢凶化吉,方可福寿延绵,只是令尊未能躲过那跳,而你现在已经跨过生死命盘,便是涅槃火凤,今后注定雍容天下,康泰一生!”
惠宁师太长得慈眉善目,说话语气平缓无波,一看便是潜心修佛的大德尼,她当时细细打量沈晗月少许,敛目沉吟后,吐出这么一句,哪能不戳沈晗月的心坎,毛骨悚然起来?
沈晗月觉得,是不是佛法无边,惠宁师太的慧眼如炬,知晓她是借尸还魂?
想这世雁庵乃是华国圣庵,历代皇帝都会多次参拜,其举办的佛法大会更是论道弘法的佛教盛典,而惠宁师太身为这样的庵堂主持,哪能是泛泛之辈?
她说的生死命盘与涅槃重生,难道是看穿她的灵魂本源?而且这句话看似直白,却很是玄乎,让她参透不了!
康泰一生她能理解,那前面的雍容天下是什么意思?有雍容华贵、雍容娴雅、雍容大方,何曾听过雍容天下?
而她的性子常常急躁,偶尔还会犯迷糊,似乎与雍容沾不上边。不过也奇怪,那沈昕悦乃是未来太子正妃,命格哪可能普通,却讨不到惠宁师太说她大富大贵的言论,也难怪杨氏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最后就像菜叶上的虫子——泛青!
沈晗月想到这,抚上手腕处的星月菩提念珠,这是惠宁师太亲自为她带上的,主珠还有一百零八颗佛珠整整绕腕四圈,当时惠宁师太轻拍她的手背道:“它已伴了贫尼几十年,而今与施主有缘,愿施主长保喜乐,福报无穷!”
沈晗月觉得,这应该是喜欢自己的表现吧,起码证明自己不会被她当成妖孽,当场抓去焚化。
思及此,她紧张的神经稍稍缓和一些,先前的浑噩脑袋也清醒起来,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如何?顺其自然呗!
目下去见范小姐才是正事!想起范小姐,沈晗月又是咯噔一下,这边想惠宁师太半天,差点误了去游龙亭的时辰。
“大哥,你想去哪就去哪里吧,不必陪我,我随意转转,一会儿就回禅房。”沈晗月吐出一句,扭头看向身后的沈玦,可……身后不多的游客里,哪还有他的身影?
“小姐,方才大公子被夫人身边的明珠叫去了,可能有事。他交代您最多走完这段就要回禅房去,你还点头答应来着?”
沈晗月满脸困惑:“是吗,有这事?”定是她刚才心绪不宁,大哥说话时,没有听个真切,所以才机械式地回应。
不过这倒正中了沈晗月下怀,本想着怎么打发沈玦,看来老天都在帮她。
沈晗月忍不住得意,停下脚步,向四周环顾一圈。
刚才在庵里,她已经打听过了,这里条条大道通罗马,只要知道潋虹瀑是在山的西面,随意一条岔道都能通往主路径,再按照指示牌,就一定能看见潋虹瀑,也就能找到那里名叫游龙亭的观景台。
既然这趟世雁庵之行,她是有其它打算的,所以自然要将世雁山的山势印在脑子里,加上口头询问,应该不会迷路才对,沈晗月这样想着,加上她素来是个行动派,说走就走,看准了一条石阶小道,立马就往半山奔去,哪还顾上身后一直拉她去看戏法的大婶?
这个大婶也就是个拉看客做买卖的主,而沈晗月在二十一世纪,什么魔术没见过,哪会对小儿科的玩意儿感兴趣?是以,她头也没有回一下,一路往西,身后的晴竹是想喊,却也拦不住,只能气喘吁吁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