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京城——靖阳候府
书房里,青釉钓鱼翁香炉上烟雾氤氲,范展鸿端坐在椅上,望着宣纸上的女子良久。他的眉毛浑如刷漆,一直紧紧地皱着,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抬手捏着眉心。
阿奕还是没有消息!这几日,府上更是鸡犬不宁,嫡母一再病倒,父亲越发焦急上火,已经按捺不住。再这么下去迟早弄得人尽皆知,看来他还是要请太子殿下想想办法,应该换个对策才行。
他准备进宫求见太子,起身去更衣时,门外传来微沉的嗓音:“大公子,卑职有事禀报!”这是府里的总管范祥。
范展鸿坐回圈椅:“进来吧!”
范祥走到书案前,还没来得及行礼,范展鸿已经发问:“是有阿奕什么消息了?”
“禀大公子,太子殿下早上送来了几个乞丐,说是先前打劫世子爷的共犯,因着公子刚刚睡下,侯爷命卑职审完了,再来禀报大公子。”
范展鸿眉梢微挑:“是吗?那审出什么了?”
“他们和前头抓的乞丐一样,说跟在世子爷后面,没有看清前头女的长相。不过,其中两名乞丐又交代了,他们分赃后,在长明街附近继续溜达,后来又撞见了世子爷。他们说世子爷身上穿了灰色棉袍,还是继续跟着那个女子!”
范展鸿听见新的线索,表情有了变化:“那就是说,阿奕后来有衣服穿,还是和那女的在一起?”
范祥微微颌首:“是的,卑职遣人去长明街问询,倒是有摊贩与店家回忆,前几天确有一男一女在街上跑动,因着速度快,没看仔细。”
这个回答令范展鸿失望,他拿起案上的丹青:“有将画像拿去让他们认吗?”
“有的,那几个乞丐都说不认得,倒是有几个摊贩说那女的……”他摇了摇头,表示根本与画上的笑靥佳人不像,“世子爷跟着的女子应该很丑,五官中独独少了眉毛,也未曾描眉,鼻子旁还有比花生米还大的一块黑痣。”
“是吗?”范展鸿若有所思:“没看清五官,但这两点已经够了,你再去问问那些乞丐,那女子身量多高?体型也要问个清楚。”
“是,卑职这就下去。”
范展鸿又想起一事,问道:“昨日去城外寻人,是不是有事发生?”
“禀大公子,昨日在城外定安村寻访,当时有一伙人正在滋事,据说是在那边讨债。咱们侯府的护卫长章良识得其中一人,说那人是咏然长公主府的护院。章良与那护院是同乡,曾经结过怨。
加之上个月夫人进宫路上,曾与咏然长公主的马车发生碰撞,当时那护院对章良侮辱,还动手打了他一拳。章良气不过,谁想昨日遇见了,许是又有冲撞,新仇加旧恨,一时气盛,便打了起来!”
范展鸿面色微沉,一脸不悦:“咏然长公主是皇上同胞妹妹,素来跋扈,别说是府里下人受了气,就是本公子遇见,也要将那怨气吞进肚子里。这章良如此不懂规矩,万一那护院在长公主跟前得脸,随意编排几句,岂不给靖阳侯府生事?”
“大公子说的是,卑职已经当众罚了章良三十杖,现在世子爷的事不宜声张,卑职不好将他赶出府去,便让他在前院养段时日!”
范展鸿点点头:“等这事处理了,就打发了吧,以后莫要再有这等生事的人了!”
“卑职知道,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范展鸿想了一下:“长公主的别院,好像就是在那村子的旁边,你谴人去查清楚,为何长公主府的人会与村民纠缠?”
“是,卑职这就谴人前去。”
范展鸿得到回应,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去办,而后径自走到里间更衣。
现在已经确定阿奕一直跟着那女的,城里查了这么些天,都没踪迹,很可能早被那女的引出了城,出了城就更不好办了!
他还是抓紧时间进宫,请太子殿下再与幕僚合计合计。户部尚书的人选早些定下,父亲才好放手寻找阿奕。
而另一边,走出去的范祥也在心中敲打,其实没有眉毛,脸上有痣的女子他有印象。那是太子下命出城严查的第一天,他奉了侯爷的指示,守在繁京城的西城门。
当时那女的推着一辆破板车,守卫问她哪里来,她说是城南沈府。当时他就怀疑,堂堂沈侍郎府,怎么会让一个女的独自推着板车,送病人去庄子呢?于是他就想上前盘问几句,谁想侯爷一来,就给岔开了,照现在这情形,那女的当时一定是推着世子爷出去的。
算起来,她已经出城几天了,倘若是蓄意设计,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以侯爷现在的脾性,如果知道他的这一疏忽,而让世子爷被带出了城,那他在侯府的位置保不保得住是一回事,身上这层皮,会不会被侯爷给拔下来还两说呢!
他心下斟酌一番,觉得这事儿不能跟侯爷与大公子汇报,还是先私下打听,待有了线索,再报告侯爷,这事儿才算真正地遮过去。
既然大公子交代要去定安村问清楚,那干脆亲自去一趟,那个方向的村落也好多走几个,万一有人瞧见过,一路追下去,倒是有些希望。
范祥前后一整理,将府里的事儿安排妥当,备了马,领着几个人前往城郊定安村去了。
沈晗月顺着村民进城时的小山道,追到了城门口,直到望见高高的城墙,才回过神来,她身上没带银子,到了顺天府衙也没有用处。
那些人说了,只是关押几天,要是村子迁走,可能就会将人给放出来的!但……那些恶势力,她实在不放心,委实没有其它法子。
沈晗月匆忙地转身,要返回村子,先前剩下的几个首饰,被埋在村里的杏树下,她要去挖出来,必须花些银子打点官差,才能让大家少吃点苦头,也好套些口风。倘若确定大家离开就会放人,那么即便是连夜撤离,想那村里的妇孺也是愿意的!
沈晗月往回走着,心中急切不言而喻,脚步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顺着小道拐进村子,竟看见宋先生骑着马儿从村里出来。
沈晗月顾不得喘气,快步跑上前去:“宋先生,村里怎么样?”
宋先生急急下马:“我备了两辆马车,腿脚不便的可以乘坐,让大伙儿先去南山的寺庙安顿几日。”
沈晗月点点头:“麻烦宋先生了,我……我要去城里衙门打听打听。”她感觉喉咙干涩,咽了咽口水:“那就劳烦宋先生带她们离开吧!”
宋先生拽了她一下胳膊,将她拉到马的后面,挡住视线:“先别说这些,那边有几人正在寻你,怕你回来撞上,所以才与吉婶各守一个路口,就是为了堵你。”
“寻我?”她疑惑,“什么人寻我?”
宋先生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有几个带着佩刀,看起来有些身份,你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沈晗月很笃定。
不对,这个身子的本尊,可能有仇家,想到这,她面色一惊,再探首望向村子前方,真的有几人聚在那边,“他们看这边了,我要躲一下!”
宋先生回首望去,那几个人真的瞧见了她,有一个小厮正举指对着这边,在向马上的中年男子汇报着什么?
沈晗月四下张望,想要寻找躲避的草丛。
“来不及了,已经看到你了。”
沈晗月一听,开始慌乱起来。那些人来路不明,她完全不认识,又要赶着去看阿奕,不能有任何差池。
“你会骑马吗?”宋先生见她点头,便催道:“快上马,记住,南山寺庙!”
沈晗月不敢犹豫,翻身上马,那几个人已经朝她这边策马奔来。
她勒紧缰绳:“若我没去南山,你去城南沈侍郎府寻沈玦,说我求他救村长!”话音一落,沈晗月就策马飞奔起来,也不知宋先生可有听得完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只能继续朝前狂奔。
沈晗月绕过村旁小道,踏过小溪,沿着长公主开辟出来的马道向京城奔去。
那几人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着,沈晗月马术不算顶好,前世跟着傅翼飞练过一些,此时情况危急,若不想束手就擒,就只能放手一搏!
一定要坚持跑到城里,一定要甩开他们!沈晗月咬着牙,手上马鞭不敢停下,前去救人希望飘渺,后有追兵来势汹汹。
她感觉有些走投无路了!实在不行,只有舔着脸跑回沈府了,后面的人,应该不敢直接杀进沈府抓自己吧?
范祥一路紧紧跟着,深怕让前面的无眉女跑了。没想到她真的躲在定安村,原本他只是随意打听,可那村妇被他一问,就开始言辞闪烁,当下就觉得有异,这才在定安村认真搜寻,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撞见!
倘若今天他没有亲自前来,只是遣人打听日前的事,还不知这无眉女会逍遥多久?
范祥朝旁边喝道:“跟紧了,别让她跑了!”驾,他又猛抽马背几下,再看看一起策马追赶的人,怎么才领了五人出来?
以防万一,他从怀里掏出旗火,点燃朝半空倾力抛出。霎那间,烟火蹿开,好似金蛇闪电!
沈晗月听见身后传来巨响,扭头看去,不好,竟是发信号求援!
她一咬牙,卯足了劲向京城冲去,城门就在眼前,那里有不少官兵驻守,但她哪敢下马例行检查?
于是,沈晗月大叫着:“让开——全都让开!”
现在已近黄昏,这个城门本就不比东、南两个城门热闹。大开的城门内,百姓瞧见一匹马俯冲而来,全都惊慌地闪到一边。
城门守卫警觉,持戟要将她打下马来。沈晗月试着一夹马腹,迅速调转马头,两排守卫便要上前擒拿。她又猛地抽动马鞭,马儿向前腾空跃起,疾驰着蹿进了本要紧急关闭,却没来得及关全的大门缝隙。
此时,城门上的弓箭手开始朝她放箭。沈晗月为了躲避,一个翻滚,摔到地上,马儿受了数箭,嘶鸣乱蹿起来。
城门处一片混乱,沈晗月扭头看向追来的人,他们正跃下马来,似向城门守军解释情况。
看样子,他们马上就要过关,事不宜迟,沈晗月拔腿就跑,转身之际,掠见城墙上弓箭手蓄势待发,她身旁正好有人推着一车稻草,说时迟,那时快,沈晗月揪起一捆背在身上,往人流多的地方冲去。
集结起来的守军也紧追不舍,沈晗月知道,这下事情闹大了,没想过这样的,却无法控制事态发展!
她没有退路,只能使出吃奶力气向前跑着!
追赶而来的人渐渐逼近,她推翻路边摊贩的东西,制造着混乱,只为能够甩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