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已经冰凉,还有什么值得去守望。当憾已经成霜,谁还在身旁。
你说过寂寞留下的伤,和河流一样,漂流过的地方就不会荒凉。那尽头有冰肌玉骨的荼蘼花。
九道金色如翎的火弦,凌冽无匹,破冰激发,坚固的冰筑屏风訇然破裂,坍塌,她们的倾城容颜,在那一刹那也随之化作粉末,如美丽的尘埃,散落在山海之间。一只彩动的凤凰,在满溢的金色火焰中生飞,一展双翼翱翔在苍穹之上。
长长的青发下接着一声娇叱,身后九龙闻令而动,叫嚣寰宇,将她如花蕊般绕簇,纠缠盘转纵直升腾。
两人凌空相对,山巅上的冰人依旧冷冷的在风啸中站立,那突涌的冰火交激都无法撼动他一步。
冰山如梭,大地漆黑如织,人如花飞落。双手要染上什么颜色才不会寂寞。
此时尚未经战的白龙,再次凝住一口寒气,怒目横嗔,舞乱龙爪,向前伸首,随即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喷出一口闪光的冰箭,箭矢注力满盈,锐不可当。直奔雍容、高贵的彩凤。
炫丽彩羽的彩凤,面对冲涌而来的寒箭,挥出随风突长的云袖,随意一抖,那冰矢尚未触及肩甲,便纷纷折断,铩羽而归。
白龙见势向后一缩,依地画弧,狂甩龙尾,以横扫千军之势卷没风云。
彩凤自是觉察临危,但凤目轻簇,轻快闪避,凌空跳跃。随即紧跟龙尾,甩出长系云袖,如长索一般紧紧缚住龙尾。白龙那知白皙玉指,竟有万钧之力,中伤不成,反被牢牢缚住,甚是愤怒,接着龙爪踩踏浮云,用力撕挣,尖锐厉啸,玉石铿尔,铿锵莹然之声交织,不绝如缕。
龙失重心,龙尾被彩练抡周甩发,发出阵阵哀嚎,在天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斡旋,龙尾边缘的浮云片片破残。
白龙绝不轻易认输。虽然后身失重,自有前身盘旋抵抗。巨大龙首狂摆,龙角劲锐撕张,那白色龙须也因怒而长。两条白色龙须尖锐如针,沿着凤袖猛然扎入,一双龙角不偏不倚却向凤容刺进。
龙终就是龙。威武、凌厉显出他群兽之王、祭祀之神的傲横气魄。
那莽莽被噬的大地,那雪练般的奔腾不息的山海,那重叠阴厚的积云,都是龙的狂躁身影。
琵琶声续响,大地再次被山海吞没。
翻涌的激流、狂涛冲天而起,像是为白龙助威。
龙有了云、有了风、有了山海,有了苍穹,便心兴神盛,每一声呐喊、每一次獗力,烧山灭原,淹城没野,所向披靡。
彩凤膂力不济,一段翎羽,如裂帛一般撕裂。
游龙惊梦。这些都收纳在青发淡漠的笑容之中。连同那些荡远的回忆:漫丽渐洒的花苑,百花争奇斗妍。茫没孤寂的荒原,风沙蔽日遮天。一碧无垠的牧场,万马风驰电骋。如诗如画的江南小城。江月如梦似幻。
他们一路走来。她一路歌唱。
她要他折花。她要他观鹰。她要他牵马。她要他撑舟。
他照做了。花是最艳丽的花,鹰是最自由的鹰,马是天岸马,舟是最彩妍的舟。他的眼睛却始终望向浩瀚的天际,看不见一丝笑容。
她不再坐在神兽貔貅之上。高傲倔强,就会在此时欣然歌唱......
有一次,在一片苍茫的荒原一角山崖上,她故意掉落在他身旁的歌谱。说是歌谱,其实是以画入歌的一段神话。他翻看着引人入神、催人泪下的故事,望着远方天际的弯月,长叹......
他想她早已休憩在山崖一处他为她搭的帐篷中。就在此时,又响起了有关《咪依噜》故事的歌声。
那个能歌善舞的咪依噜,那个刺绣招蜂引蝶的咪依噜,那个与猎人私定终身的咪依噜。那个头戴马樱花,只身赶赴‘天仙园’,饮鸩而亡的咪依噜。她们天真无邪的时候,真的很像。
他从她的歌声中铭记了重要的日子——《插花节》。他暗自承诺要为自己插上属于自己的花。在山崖颓壁上刻下了一朵花,也许不久就会风化。
有一次,他们来到了一处小城。明月小楼,画舫沿岸灯红酒绿。她便有了游赏西湖的兴致,她想去祭慰一下这里最有名歌妓。她们同为歌者,皆是操琴,此中情意旁人自然无法明白。她爱她的歉然一笑,她爱她出淤泥而不染的香骨。她爱的她的不卑不亢。她叹她的花月才貌,她叹她的香消玉殒,她叹她的含恨而终。她却更知她的心。
他一点洁净雅致的青石,她的脸上也荡起红晕的涟漪。明月似桥、芍药似烧,细柳如烟。绿水红楼,剪窗曲栏,青蛾戏笑。这片湖水久便熏染上胭脂的妩媚,带着淡薄、空无所诉的惆怅。
这里是一个不需要谈论“梧桐寒烟、千古兴亡”的地方。他突然想尝一下情帝的酒,一晌贪欢在这片朦胧和柔腻的湖光烟霭中,只是他还没有资格。他只能迎着微冷的风,浅浅的醉。
醉在清流绕舟,菱歌泛夜,浅吟低唱、倚翠偎红。
他再抬头的时候,楚楚动人的她,素手之间多了一只彩鸢,彩鸢上绘着碧云、香车、青骢,在湖面慢慢飘起。
他想到一位诗人对尚书嗤之以鼻的反驳,他由衷赞她的风情,她必将流芳百世。
再转头时,一扇打开的斑驳圆窗,一片野云随之飞出。他点点了头。
这才是她啊!满身月露。
夜半船摇,他们的前方,有一艘巨大的彩舫。数百名彩袂女子手持红烛,翩翩起舞,笙箫笛筝,一并作响,久久回荡在阑珊的城中.....
他却只听见她向着西泠桥浅吟低唱:“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青铜镜里双飞鸾,饥乌吊月啼勾栏。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
彩凤回目,遥望天际,青发的她,驾驭貔貅驰骋天际,怀中琵琶摒弃献给赋雪的哀怨前曲,一指辉划,龙啸九天,刚颈勇猛化作一朵九瓣的荼蘼,白色荼蘼花开。肃杀、伤心,一切美好的回忆匆匆散场,尽流末路的凄艳绝美。
她淡淡的笑着,如一路北归的诗人,摘来一片春寒花晚的气息,似一曲诉廖的箫声润入心间,让暮春再次有了荡散迂回的温暖。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她并非不想成为一个属于春天的人。
荼蘼花开,琼瑶柔美,芬芳袭人。
可是谁会给自己春天的希望?
她的力量,来自春末荡散的清香和心中无尽的悲伤。
苍茫的山海、冰冷的天雨、巍峨的冰山、黑色的曼陀罗花再次留下她的眼泪。
他不知道黑衣人曾经那些游历的岁月中,在她的睡梦中偷偷地看过。还曾听情帝浅显示意:“她曾是天上的一朵花却降落在尘世。在天上她代表着吉祥如意。可惜混沌红尘中注定了伤心、颓废、衰老、分离。她虽然没有曼珠沙华生生想错的悲伤、遗恨,湮灭轮回生死相恋的记忆。没有曼陀罗花万象森列不可预知的爱和死亡,有序的排版宇宙圆融的奥义。却超脱忘情、用尽最刻骨铭心的爱,换一份最灿烂、最繁艳的韶华。散脱潋滟的粲衫、舞碎裙裾,倾尽千钟紫玉的冻醪,半遮玉容,一吐龙珠,倒在白雪的梦中。千瓣纯白,三叶如品,鸱鸮毁室,自当默会。你已经看到她最美的时候,不是吗?”
“你能解劝她们放下手中的酒吗?”龙扩问。
“你可以的,只要带她一起走在清明的晴川上,谁都不会徒增眷恋。”情帝答
“谁又能解劝他放下手中的剑呢?”情帝自言自语。
“韶华胜极最伤最美,你也愿高蹈赴之,这便是真正的你吗?”彩凤默默说着,断裂的一缕云绸慢慢飘落。
无人回答。和现在的冰人一样。
白龙,仿佛那个戴着白冠祭奠的人,不忍她的心如此寂寞。为她赴汤蹈火,奔涌心中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