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面对生母的唠叨,赵之桢多是静静听着,不时应是,鲜少有个反驳的时候。
这回真是不得不“劝谏”了,吴家知不知道他不清楚,但生母淑妃显然没察觉京中这阵子的微妙氛围。
赵之桢想了想,还是尽量柔声道,“就算吴家想多跟才子新贵联姻,壮一壮声势,也等……定准了再说。”
费家注定要倒霉,他都不知还得牵连出谁呢。
淑妃呆呆地望着儿子,“我……就觉得这是桩喜事。你也跟麾下爱将做起了亲戚。”
吴家算什么他的正经亲戚?!文不成武不就,莫说德行甚至连点眼色都没有!
赵之桢深吸了口气,“妃母,您也是堂堂一宫之主,怎么娘家弟妹说什么,您就信什么?”
淑妃真没想到想来寡言又温和的儿子猛地冒出了这么句话。
因为长子和老七都没在她身边长大,因此她有所要求,两个儿子大多满足,更没跟她说过什么重话。因此老七这话她听得很是刺耳。
“你嫌弃他们了?没你那侧妃的亲哥哥有用?”
赵之桢这回终于信了“人善被人欺”,生母也不例外。他在军中历来杀伐果断,回到京中便不愿示人以铁面无情……如今看来,他又错了。
赵之桢忽然笑了,亲手端了杯茶送到生母手中,“妃母息怒。儿子如何会嫌弃吴家?我这就帮您说的这位吴家姑娘挑个好夫婿。”
淑妃看了儿子良久:她好歹知道皇子,尤其是握有实权的皇子不是那么容易吓唬得住。儿子虽在笑但眼中毫无笑意,这个神情更是让她想起了圣上。
为个她都没见过的娘家侄女跟儿子险些争执起来……
淑妃胸口一闷,立即后悔刚才口不择言,可终究覆水难收。她微微垂下头,居然解释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老七……不成就算了。”
赵之桢这股子怒气顿时就泄了:生母竟是真的凡事不爱多想,可又很胆小,并不会固执己见。
凭着这娇憨性情能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堪称奇迹的同时,他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这样的生母不会挡住任何人的路,想死死拖住儿子的后腿……就更不容易。
淑妃勉强笑了笑,“我最后悔的便是给你指的那个王妃。她跟我不亲不说,还总想着让我出面管教你。你是我亲儿子,我能盼着你不自在?这回也是,吴家人你能用则用,不能用……就算了啊。”
赵之桢哭笑不得地从生母宫中出来,顺着大道还没走上一会儿,便望见同母弟十二皇子笑盈盈地快步靠了过来。
十二皇子见礼后便直接赔不是,“七哥,弟弟先向您认错。”
十二皇子刚刚成亲,明年才会封爵,和新婚妻子一起出宫居住。可就十二皇子在宫里的时候,想阻拦下吴家人面见淑妃,一点都不难。
赵之桢笑了笑,“想我这个哥哥做恶人,早说便是。”
这话里满是调侃之意,这个弟弟只比晗儿大一点,又向来不生事,他并不介意出手为弟弟出口气,或是干脆地了却烦恼。
十二皇子听出亲哥的回护之意,稍微落后他哥哥半步,边走边笑道,“吴家一直盯着咱们兄弟的后宅呢。你想,连大哥都没逃得‘此劫’。”
赵之桢笑道:“吴家……妃母的幼弟,还有与他交好的族兄弟们向来都想得开。”向来异想天开。
十二皇子道:“七哥,这里跟你多少有些干系。”
兄弟两个一路前行,连跟着的太监都心有灵犀地落后了好几步。
赵之桢这才问道:“怎么说?”
“七哥在关口可是对着费家狠切了一刀?他们也没指望在圣上跟前败坏你,”但太子那边就不好说了,十二皇子轻声道,“妃母那位弟弟只要让他见到大笔的银子,往咱们兄弟后宅里送人又算什么。”
赵之桢当年借着密旨,整治了费家的商队,除了铁器按数交到了父皇手中,其余查扣的财货他便按照惯例给麾下诸将分了分。
费家若是报复他,只是挑动吴家,让他不得不给吴家点教训——未免太小打小闹了。
十二皇子也不知是不是猜着了哥哥的心思,又接着道,“费家可是指使了些御史参你,那些折子全让父皇留中不发了。”
赵之桢点了点头,费家必定是用太子的名义,驱使太子麾下的御史来参他。父皇此刻等的也应该是太子的应对。
不过他还是由衷夸了一句,“十二弟消息甚是灵通啊。”
“我这些日子光盯着那几位御史了。光看他们没事儿就聚在一块儿商量,费家人还时不时地现身搀和一下,谁猜不到他们打算做什么?”十二皇子一点都不避讳,“庆王叔都觉得我还成……”
庆王正是圣上的密谍大统领。
赵之桢这回笑得更真诚了,“以后说话行事只能更仔细慎重。”
“弟弟这不是要谢七哥帮我免去吴家的‘桃花债’吗。”旋即,十二皇子又凝重道,“参不动七哥你,但可以参别人。做官或是为将至今,真要鸡蛋里挑骨头还是能办成的。”
到时候真逼得七哥你不得不临阵换将,平南王和北狄人真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幕僚们已经提醒他留心身边几位战功不凡的爱将,这几人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多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皆然。
除了朝中确有人嫉妒之外,还有平南王这类存着“除掉大齐青年才俊,多多益善”心思的逆贼,也在施展手段。
亲弟弟这次直接挑明……背后不知是有庆王授意,抑或是父皇也让他牢牢护住那几个好苗子。
赵之桢就回了两个字:“多谢。”
他刚和弟弟告别,从西六宫这边出来,又遇见了贵妃亲生的六公主……
赵之桢揉了揉眉心,“怎么还让你特地出来传信?”
六公主笑道:“我怎么就不能为妃母跑腿儿了?”
赵之桢只得乖乖跟着妹妹再回贵妃的承乾宫。
贵妃盈盈笑道:“都说明白了?”
他跟十二弟走一路聊一路,妃母如何一无所知?怕是连他们兄弟“聊天”的内容都能猜个*不离十。
赵之桢自小便亲眼亲耳看见听见父皇与妃母谈论政事,对他妃母的本事可是一点都不怀疑。
“十二弟让我小心,”赵之桢直截了当,“护住身边人。”
“费家不掌兵,横竖手段也就这些了。”贵妃应道,“若不是……”中间隔着个太子,处置起来何须圣上忧心?“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多爱惜名声。你出手前须得仔细探听,拿不准的事儿就去找你庆王叔,记得……干净利落。御史那边,我让娘家哥哥也再用心照看一下。”
只要别跟太子直接杠上,连你父皇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赵之桢准确地听出了妃母的弦外之音,“儿子记得了。”
贵妃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我娘家嫂子进宫,倒是‘忽然’问起了晗儿。”贵妃之兄李维的长孙女只比赵晗小一岁,“你觉得如何?”
看在贵妃的面子上,赵之桢都不能不应,何况李维的这个孙女素有才名,怎么看都是晗儿良配。
今日进宫一遭,替柳桓回绝了桩婚事,又为儿子定了桩婚事,赵之桢自觉功德圆满,再加上妃母乃至父皇都默许他对费家“好生出口恶气”,他回到府中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他先在书房里召集军师幕僚,打算赶在年底之前先让吴家安生下来,出了正月再回北方大营,便是打痛费家的时候。
到了该用饭的时候,正好议得差不多,赵之桢也没留饭,而是换了衣裳便往元春的院子跑。
一进房门,他便闻到了股香浓之气,再往里走,一看这屋里的阵仗,再看桌上架好的大锅子,他便问道,“又叫上晗儿和暄儿一起用饭?”
元春连忙道:“哎呀,王爷……”赶紧让人先把健儿弄去暖阁,“我可得跟您先告个状!大姑娘时常出门……能不能改成让他们在咱们王府里见面啊?”
赵之桢也惊讶道:“怎么说?”
元春解释道:“这还是大爷跟我说的。”只要涉及大爷和大姑娘,王妃坚决不沾手,元春也是无奈地继续照看大姑娘,“大爷……他自己说的,‘偷听’过妹妹与石家公子闲聊,便说不妨让他们以后多见见。大姑娘如今也实在是懂事又会体谅人。大爷怕您听了生气,这不托我跟您‘告状’了?”
赵之桢笑道:“这算什么‘告状’?”
“告知其行状嘛,”元春越发实诚,“大爷这样一说,我倒好奇石家公子究竟有什么本事,折服了咱们大姑娘不说,还让大爷都替他说话。”
“还真是。”赵之桢道,“等我休沐便叫那石家小子过来,咱们一起听听他是不是真的舌灿莲花。”
当晚,安歇之前赵之桢便收到了回信儿,因为实在太有趣,他还念给了身畔的元春听:淑妃幼弟酒后回府时,不小心跌进了路边的水沟,摔断了一条腿;而与他同行的还有个费家人,他虽然够机灵躲得稍远,却还是让酒后恼羞成怒的淑妃亲弟“捎”了一胳膊,直接破相。
元春听了也忍俊不禁,“您这收拾……也忒不拘一格了。”
“我那些亲兵年纪小,鬼点子也不少。再说,若是让这二位丢官降职,勒令闭门思过,未免太着相。总之先让他们丢人且不能出门,也就够了。”
这二人终归不是罪魁祸首,受点皮肉苦,赵之桢让属下出出气也就罢了。其实他最想带兵团团围住平南王府……可惜现在做不到啊。
不过赵之桢没想赶尽杀绝,但平南王可没这么“心慈手软”:从京中内城的费府搬出,到京郊的庄子居住的费大公子乘坐的马车半路倾覆……还好他命大,身上多处骨折,可终究性命无碍。
这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受刺激,醒来便一口咬定平南王要杀他灭口。
一直在跟父皇赌气的太子终于在“自己人”的通风报信下,知道他向来信任的费家其实与平南王早就勾勾搭搭了……
而这位“自己人”正是贾珍安排过去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