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斜的打在院子里那棵高高的法国梧桐树上,透过树叶的间隙,韦清辰站在阳台上出神的望着那棵树。看久了,他有些眼晕起来。
树下,那个十七岁的姑娘站在那里,她在跟一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小伙子说话。只可惜,她眉飞色舞的说了半天,那小伙子却低头摆开着手机,半个字也没搭理她。
韦清辰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头,姑娘叫古古,是韦家世交吴家的女儿。而小伙子是韦清辰的三弟韦清元。
吴爸爸和韦清辰父亲的关系好,古古从小就喜欢来韦家玩,来了必然要找韦清元。她就象韦清元的小尾巴,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哪怕韦清元怎么生气,怎么赶她走,她也是笑嘻嘻的。
韦清辰年长古古十四岁,他几乎是看着古古长大的,看着她怎样一点一点将情意深种到自己三弟身上。
一直到韦清辰死去那天,他的记忆里关于古古的事情都那么清楚。
他记得她最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风格的衣服。他记得她有严重的起床气,他记得她两岁时大病了一场,病好后,羊癫疯缠上了她。
他记得她六岁那年,因为犯病,被幼儿园强制送回家时,小姑娘哭得又伤心又绝望,那一回,他给她买了好多玩具。
他记得她从小女孩转变成少女时,第一次穿上文胸,来到韦家找韦清元玩时的羞涩。
他记得她第一次将头发留长,他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韦清元又一次被他爷爷重罚,她哭着为韦清元求情。他去拉她,她仰着泪脸看他,她说,大哥,你帮帮三哥。
他记得她太多的事情,他从没有刻意去记,可是,记忆库里,那块柔软的角落里,全是关于那个叫古古的小姑娘的事情。
树下的韦清元终于拂袖而去,只剩古古站在那里望着韦清元的方向发愣。韦清辰的心头象被牙签轻轻划过,细细碎碎的疼。
邻家有女初长成,而他早已是旁人的丈夫。
“清辰。”冷冽的女声。
韦清辰回头,他的太太梦昭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着一条裁剪合身的黑色裙子站在那里。(请原谅一个取名无能的人,怎么又来了一个梦。汗!)迎着他太太的眼神,温和一笑后他问:“怎么了?”
“我晚上八点的飞机,去一趟香港。”韦太太扫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转身就走,她是来通知他的,不是来跟他商量的。婚姻于他们而言,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而她基于合作的前提下,表示一下对他的尊重。
韦清辰微笑着看着自己太太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的笑容维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拢。再看向楼下时,树下的古古已经走了。韦清辰敛了笑,随即也转身往楼下走去。
“古古。”韦清辰追到院子门口时,喊住了她。
“大哥。”绑着马尾,穿着牛仔背带裙的古古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在家呀?我以为你还在公司加班呢。”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
古古扬起手,笑得灿烂:“一个国外歌手的CD,三哥明明说想听的,可是我送他,他又不要了。”
“那就送我好了。”韦清辰脱口而出。
“我另外送你一张吧。”古古特别为难的样子,“这,这张是我专门为三哥挑的,他爱发神经,说不定明天又要找我拿了。大哥,我另外送两张给你好不好……你不要生气。”
“傻丫头,我跟你开玩笑的。”韦清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哪有空听歌啊。”
古古吐吐舌头,“那我先回去啦。”
华灯初上的时分,韦清辰从音像店出来后开着车满城乱转。平常的日子里,他太忙。忙着应酬,忙着琢磨他爷爷的心思,忙着扩张自己的事业,忙着在谈笑间将那些算计他的对手置于死地。
他的步伐从不停歇,闲,那是留给无用之人的。而他,注定是要成为最优秀的人。
路,一直在车轮之下延伸。
车里放里古古说的那个歌手的歌,孤独的滋味在车内徘徊,它们放肆的将他包围,吞噬他的心灵。他握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上了绕城高速。
速度已经到极限,这座城市,却仍然没有尽头。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苏轼的词: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他反反复复的默念着这几个字,渐渐的,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苍白起来。他知道,许多人羡慕他,认为他命好。
没人知道,他的身世是不堪的。没人知道,他与他太太相敬如宾,其实他和太太心里都各自装着的另一个人。没有知道,他为了得到这些,付出过多少。
没人知道,他活在怎样的悲哀之中。
韦清元二十三岁那年,得罪了京城太子党。纵然韦家上下对他都不那么在意,但对外时,他仍然是韦家子孙,丢的仍是韦家的面子。
韦震震怒,震怒之下也只能想办法救自家子孙,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打死。
韦清辰觉得痛快的同时,立刻表现出一个兄长应有的姿态。他耗费重金协助韦震,韦清元被送到了国外避难。
这件事后,韦震对他的态度改观特别大。但韦清辰更高兴的事情,古古至此对他充满了全心全意的信赖与崇拜。
如果韦清辰和古古的人生道路一直走平行线往前,那么他与她之间,左不过就是一场关于我爱你,你却爱他俗世情事。
然而,命运之手总是冷酷又无情。
韦清元出国大约两年左右,吴家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先是吴爸爸闹出了出轨门,小三登堂入室要求肚子里孩子得到承认。吴妈妈大闹了一场后病倒了,古古被刺激得病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
韦清辰是个玩惯阴谋的人,轻易就看出了吴爸爸遭遇的事情是被人陷害的。因为古古,他决定将在背后搞鬼的人抓出来示众。
抽丝剥茧,层层追击,项夫人浮出水面。
韦清辰惊心的得知真相,吴家真正的女儿,那个叫古古的孩子早在两岁时因为那场大病就夭折了。是项夫人暗中把后来的古古送到了他们面前,痛失爱女的吴妈妈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夫妇俩将孩子带回了家,为了不让外人质疑,也为了孩子能养得更贴心,于是关于古古的身世成了他们夫妇俩的秘密。
而如今,项夫人设的大局要收网了,她要将古古带走,也明白吴家定然不会放手。于是,她便开始设计折磨吴爸爸和吴妈妈。
韦清辰这条土生圭长的地头蛇遇到了来自京城的超级眼镜蛇。
韦清辰左右权衡,万般算计,仍然不是对手。
两相较量中,项夫人也发现了韦清辰。她知道韦清辰和自己是一路人,于是她找到了他,承诺全力助他,让他成为韦家的掌权人。但前提时,她必须要古古的命。
韦清辰寸步不让,要谁的命都可以,但是古古的不行。
没过多久,在那场人为的车祸意外里,吴爸爸和吴妈妈双双陨命,古古成了孤儿。
韦清辰知晓全部的真相,可是他不能说。有一回,他跟项夫人打电话,讲到激动处。古古突然闯入,当时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可自打那以后,古古就开始疏远他了,韦清辰心虚,也不敢去追问她。
吴爸爸和吴妈妈下葬后,古古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抢着要带她回去住。
韦清辰知道项夫人不会善罢甘休,呆在老人家身边,古古只会更危险,所以他只能想尽办法破坏。最终,吴家没人再理会古古。
韦清辰求着芮姨韦清元出面,最终将古古接到了岑月山庄。哪怕是不自量力,他也想尽全力去保护她。
古古不在B市那些年,韦清辰每年都会去看她。她的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与韦清元有关。
有一回,他去了岑月山庄,古古刚好去了外地。他呆在她的房间,看着床头柜上的相框,韦清元双手抄兜,面无表情的样子。
古古痴恋韦清元,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韦清辰痴恋古古,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也姓韦,只是没有长成她爱的模样。
他给古古发了一条短信,他说:古古,我要离婚了。
古古隔天才回的短信,她说:大哥,你是不是发错短信了。
她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他。
韦清辰也知道,人和人之间讲究缘分。他和古古之间,在年华里错过,又在年华里辗转。到了后来,爱已经没有办法纯粹。
夜深人静的时候,韦清辰有过天真的想法,或者可以舍弃一切,只要能带古古走。
可他知道,古古不爱自己,甚至她讨厌自己。
想到她讨厌自己,韦清辰便心痛。
他会真的对古古痛下杀手,一个是因为项夫人逼迫太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再也不想她那样活着了。为了韦清元,那个没有爱的男人耗尽一生的时光。
古古走的那天,他给她带去了她梦想了二十多年的婚纱。她站在婚纱前激动落泪,韦清辰知道那眼泪是为了韦清元而流。
在她的心里,他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局外人。
他麻着一颗心将那支小巧的针筒对准了她的手臂,然后假装无意的撞了她一下,她身体倾斜时,那针剂迅速的注入了她的体内。
她死了,他亲自下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