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499年10月29日之前,没有人会想到退守比利谢利的那不勒斯王室会对被法国人占领的那不勒斯城发动突然袭击。
这的确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突然袭击,尽管在名义上双方处以战争状态,但不论是半公开的由诺尔梅齐在当中穿针引线的谈判,还是已经签署的法国人与科森察的互不侵犯条约,都说明双方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糟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而法国人通过商人们暗暗提供给那不勒斯人的船队,更是让这种敌对显得颇为滑稽。
所以不论是夏尔仑还是他手下的将领,没有人相信那不勒斯人会突然向他们发动进攻。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法国人有这种自信的还是他们强大的军队。
尽管上次查理八世在意大利闹了个灰头土脸的回去,但是却没有人能否认法兰西军队依旧是如今欧洲大陆最强大军队的事实,特别是随着路易十二在北意大利获得一连串胜利后,法国人的气焰就更加嚣张。
哪怕是已经传来马克西米安占领了米兰的消息,可在瓦雷泽对奥地利军队的重创,依旧让法军拥有着令人生畏的赫赫威名。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以谨慎著称的夏尔仑也并不认为那不勒斯人会选择与法军为敌这条在他看来怎么也说不通的路,因为这对那不勒斯流亡宫廷来说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相反,直到那不勒斯人突然发起进攻之前,夏尔仑还在考虑一个关于是否向那不勒斯人提出开放比利谢利陆上商道的要求,因为比利谢利扼制住了那不勒斯通往南方半岛的要道,这让夏尔仑觉得法国人的利益受到了削弱。
对这样一个条件夏尔仑还是有些把握的,这个时候那不勒斯正是需要与法国人一起制衡阿拉贡人的关键时刻,所以他相信在这种压力下,那位那不勒斯摄政女王是会选择让步的。
即便亚历山大已经回来,夏尔仑依旧不认为会有太大问题,在他看来蒙蒂纳伯爵或许要比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更识时务。
可就是那个被他认为很识时务的亚历山大,突然向他驻那不勒斯法军发动起了突然进攻。
那不勒斯军队是什么时候悄悄集结到距城市不远的地方的,夏尔仑始终感到不解,直到他接到报告,在战斗中打头阵的是科森察掷弹兵连时,他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那不勒斯人显然利用了法国人与他们签署的关于科森察严守中立的条约,他们通科森察把军队轻易的送到了距城市不远的地方,然后科森察人以王后军队的名义参加了战斗。
“真是卑鄙。”夏尔仑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平静,至少旁边的人没有听出其中包含着多少愤怒,更说不上憎恨,就好像只是简单的阐述一个事实。
那不勒斯军是在10月29日清晨时候突然从那不勒斯东南方向的主日山向法军发动进攻的。
主日山是以那不勒斯城外著名的主日教堂而得名的,这座历史仅次于蛋堡的古老建筑是那不勒斯修建的第一座教堂,当初选择这里的修道士是因为这里坚固险峻的地形而建造了那座教堂,虽然已经荒废多年,可主日山却成了那不勒斯人心目中的一个神圣之地,甚至连那不勒斯城的主保圣人圣亚努阿里乌斯的遗骸都传说被被埋葬在主日山上。
法军除了驻守城里的一部分之外,在主日山下有着一支大约3000人的驻军。
夏尔仑并没有如在罗马时一样把几乎所有法军全部部署在城里,他这样是因为吸收了当初被联军包围在罗马城,以至动西北两边截断了与法国主力会合去路的教训。
当时的驻罗马法军并非不想弃城而去,但是通往北方的道路已经被截断,而联军又占领了从海上撤退的港口,这就迫使夏尔仑不得不在罗马城里苦苦支撑局面。
这一次虽然占领那不勒斯异常顺利,可夏尔仑却吸取了教训,他除了把5000余人的法军部署在那不勒斯城里的堡垒要塞之外,在城外距城市不远的主日山下安排了一支3000人的军队。
夏尔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有敌人进攻,从海上他可以轻易的封锁港口,而如果有人从陆地上发起进攻,他也同样可以先用这支城外的军队牵制住敌人,然后为他调集城中各部争取时间。
即便是从没有轻视任何敌人的夏尔仑也没有想到,他心目中的敌人和他即将面对的是那么不同。
那不勒斯人的进攻首先从主日山上打响,科森察第一掷弹兵连翻过主日上出现在法国人面前时,发现了敌踪的法国巡逻兵只来得及把敌情向驻守的将领报告完,随后那不勒斯人的军队就已经到法国人阵地前。
虽然对那不勒斯军队的突然进攻感到意外,可到了这个时候法国人还是没有显得太过惊慌的。
对他们来说这些那不勒斯人就是来送死的,特别是远远看去几乎没有看到这些敌人有什么像样的长兵器,特别是几乎看到不到多少不论对付步兵还是骑兵都堪称当代利器的长矛时,法国人不禁为那不勒斯已经窘困到这个地步大笑不止。
而后法国人向敌人发起了进攻,在这些有很多参加过上次远征的法军看来,这些那不勒斯人如果能够坚持到他们冲到近前而不逃跑,已经是勇敢的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而那些那不勒斯人表现的其实更加不堪,他们只是看到法军的影子就不禁向后退缩,到了后来干脆就开始不停的后退,这让法国人一边大笑着一边如驱赶羊群般的跟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这是因为法国人不但要保持前进时的队形,更是知道那不勒斯人的背后就是主日山,他们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那不勒斯人很快就被赶到了主日山下,然后法国人就发现那些戴着有一圈很宽边沿的扁平头盔的那不勒斯人纷纷推进了以废弃的主日山老教堂为中心的一片废墟壕沟的后面。
那些壕沟看上去像是新挖掘的,而且除了壕沟还沿着老教堂的边缘修修起了的一道看上去不是很高的围墙。
围墙是用挖掘的泥土和碎石搭建的,看上去不是很坚固,而壕沟更是只要骑兵发起一次冲锋就能被碾压填平。
于是法国人的将领在观察一阵确定敌人只有这点手段,而从地形看敌人即便有援军也不可能对自己形成侧翼迂回后,发起了进攻的命令。
这个时候已经是快要接近中午,虽然10月已经很冷,可在抬起手臂发出进攻命令时,法军将领还是感觉到了快到头顶的阳光照到脸上时那宜人的暖意。
这也是他这一天当中最后感到一点舒服的时刻,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中,直到因为深秋天短早早天黑为止,法国人彻底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之中。
首先发动进攻的法国军队在距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在确定敌人不会从矮墙后面走出来迎战之后,他们决定向战壕发起进攻。
他们开始向那些壕沟逼近,在前进的时候还有人不停的发出大声挑衅,试图激起那些胆小的那不勒斯人的勇气和他们正面交战。
然后从第一声枪声响起之后,法国人就迎来了他们的噩梦。
密集得甚至不需要瞄准就可以保证能够打到的队伍,为科森察第一掷弹兵连提供了让他们最满意的靶子。
在训练中往往因为根本打不到靶子而受到体罚的士兵,忽然发现对面的法国人居然是那么可爱,因为他们既不像虽然不动却因为稀疏而无法击中的靶子,也不像虽然人数众多却因为行动迅速而难以瞄准的奥斯曼人,对他们来说,对面的法国人就像是抵在他们枪口前一样,唯一要做的这是开枪射击。
掷弹兵们毫不客气的回应了法国人这盛情的邀请,随着命令,他们按照训练中的方式整齐的举起火枪,然后尖锐的哨声响起,枪声瞬间掩盖住了还在耳边回荡的哨声。
第一排法国士兵倒下的时候,还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队伍虽然好像被无形的敌人狠揍了一拳般不由自主的一顿,可惯性却让他们依旧没有停留的向前继续前进。
然后,第二阵枪声响了,这是从教堂另一边的胸墙后发出的,因为教堂另一边的地形较高,站在墙后的掷弹兵甚至可以把子弹直接射入法国队形的后方。
随着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响,法国人发现自己队伍当中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最前面的法国人有些坚持不住了,他们竖起了盾牌抵挡着迎面而来的子弹,但是那些子弹显然要比弩箭可怕得多,它们不但力量奇大,打在盾牌上碎屑乱飞,跟可怕的是巨大的穿透力往往会直接洞穿盾牌,然后把躲在后面的人打得血肉模糊,伤亡惨重。
法国将领一时间有些懵了,他们不是没与拥有火器的对手交过战,在他们看来火器虽然凶猛可是和弩箭一样也就在很远的距离上威力大些,一旦被敌人冲到近前,火器和弓弩一样都会失去作用。
所以虽然敌人的火器似乎有些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当交战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敌人的火器的威力不但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因为敌人完全躲在工事后面,他们面临的就是残酷的被屠杀的局面。
冲过去,只要冲过去几可以了,法国将领不停的这么告诉自己,在他们看来最近的士兵距离那道土沟的距离是那么近,只要奋力完全可以冲到它的面前。
于是一声声的号声急促响起,法国士兵随着号声开始了那看上去似乎并不远的冲锋。
掷弹兵们有些麻木了,有些人已经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堵住了耳朵,有些则干脆已经对耳边那不停重复的声响多少失去了知觉。
很多人的肩膀麻木得不再听话,那是不同交换,抵肩,射击后座造成的。
不远处战壕里响起了一声炸裂的声响,同时还夹杂着一连串的惨叫,附近的人本能的向下弯腰,然后向声音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士兵手里火枪炸膛了,在击锤砸到砧石的瞬间,火星虽然引燃了药池里的火药,可枪膛里的弹丸没有被燃烧爆炸的火药推出枪管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迸溅了出来,被炸烂的枪膛碎片直接扯开了紧贴脸颊的士兵的腮肉,然后带着他鼻子的一小部分肉片甩到了壕沟的墙壁上。
那个满面血水的士兵抱着脸不住惨叫,早已经有人从旁边按住他,然后把他从战壕里拽了出去。
血溅到了旁边人的身上,不过那个士兵只是低头看看,然后依旧转身结果后面的装填兵递过来的火枪,按照命令抵肩,瞄准,射击!
那段通往壕沟的距离看上去似乎不远,但是对法国士兵来说却好像永远也无法冲到它的面前。
虽然一度似乎就要成功,踩着同伴遍地的尸体已经有人冲到了矮墙不远的地方,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冲过矮墙,展开一场报复屠杀的时候,从矮墙的后面推出了一架看上去就十分可怕的东西出现在了法国人面前。
冲在最前面的人本能的意识到危险停下脚步,但是这并没能让他们逃离可怕的命运。
伴着密集响声,那些如风箱般的机械里同时喷发出了漫天弹丸,大批的法国士兵甚至在没看清是什么要了他们性命的瞬间就被夺走了性命。
法国军队终于开始动摇了,有人不听命令向后退去,而一旦出现败绩,这种可怕的恐惧就开始在队伍里蔓延开。
将军们不停的呵斥声越来越高,到了后来不得不拔出剑来威胁后退的士兵,但是稍微犹豫的士兵立刻被从背后射来的子弹撂倒一片,这成了导致法军彻底崩溃的最后稻草。
一个士兵鼓起勇气用肩膀狠狠撞在举着剑威胁的军官下巴上,然后趁着他摔倒向前跑去,于是所有的人跟在他后面开始不顾一起的奔跑起来。
军官们再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逃离战场的士兵,当他们看到有些同伴甚至因为试图阻止逃兵被砍翻在地后,这些法国将领终于知道大势已去。
他们也开始向后退去,对他们来说主日山下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撤退之后立刻重新收集混乱的军队。
而让他们担心的,是那不勒斯人会不等他们重新聚集起军队就一路追击,所以法国人立刻向那不勒斯方向撤退,他们必须摆脱可能到来的追杀,同时迅速重新阻止反击。
但是他们似乎有些过虑了,那不勒斯人似乎并没有要追击他们的意思,这让法国指挥官在庆幸之余又不禁担心这是那不勒斯人的阴谋。
而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明,就在跑出几法里之后终于缓下来收集军队时,法国人听到了一阵令他们胆寒的叫喊声,那是一种他们很多人都从没听过,就好像是来自什么蛮荒之地的野蛮人才会发出的吼叫。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队队从未见过的军队向他们疯狂的扑来了!
亚历山大投入了他的巴尔干人,而时机恰恰是法国人刚刚停下脚步,却又还没来得及重新整顿军队的那个空隙。
法国人不得不再次开始逃亡,他们不停的向着那不勒斯城奔逃,一路上每当稍微停下来时都会遭到后面敌人的追击,巴尔干人,科森察骑士带领的军队,到了后来甚至连那不勒斯军队也开始如之前法国人一样驱赶着败退的敌人一路向那不勒斯城逼近。
当法国军队终于逃到那不勒斯城下时,一路上的伤亡已经让这支原本3000人的法军损失惨重,几不成军。
之前已经接到报告的夏尔仑派出了一队军队去接应这些法军,虽然所有人都对那不勒斯人的突袭感到愤怒,可夏尔仑除了惊讶却并很平静。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或者说是被利用了,但是在这种局面下愤怒和憎恨却不能解决这一切麻烦。
他现在希望的就是尽快把那支快被打残的法军救回那不勒斯,同时他想要尽快从那些人那里打听那不勒斯军队有多少兵力,可以在一天之内就把3000法军彻底击溃。
可是让夏尔仑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出的援军在出城后不久遭遇了袭击,损失重大!
到了这时夏尔仑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不勒斯军队一路上都是不紧不慢的追在法军的后面。
他们是在为准备埋伏城内援军的同伴争取时间。
到了这时,夏尔仑知道自己在兵力上的优势已经随着这两次损失荡然无存。
果然,10月31日起,那不勒斯军队开始对由法军把守的那不勒斯城发起了猛烈进攻,而让夏尔仑大感意外的是,那不勒斯人的军队居然看上去要比他之前计算猜想的还要多。
不过即使如此,夏尔仑依旧不认为那不勒斯人能攻破城市,直到2天后的11月2日,随着那不勒斯城内突然在不同地方同时爆发起的暴动,法国人对那不勒斯城终于陷入了一片混乱。
11月2日下午,那不勒斯军队用大炮猛烈轰击那不勒斯的纳布里亚堡,同时在城内暴动者里应外合的帮助下,与当天傍晚攻下纳布里亚堡,随即以蒙蒂纳军队为前锋,向全城发动进攻。
那不勒斯,“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