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高大而又优雅中透着敏锐,这就是凯撒·波吉亚,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最喜爱的儿子,如果把关于杰弗里的血缘可能令人生疑这种传言当真的话,那么凯撒就可能是亚历山大六世唯一的儿子了。
凯撒的眼睛是清澈的,清澈到即便他的目光与任何人接触,别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他站在乔瓦尼的棺木前,可内心依旧是坦荡而又清白的。
但是没有人会这么天真的相信那双眼睛,就如同这时候所有人都在盯着对峙的两个人,似乎要从他们之间的看出什么一样。
自从当初隔着市政厅的窗子看到亚历山大当中鸣枪之后,凯撒就再也没和亚历山大正式见过面。
哪怕是他知道亚历山大在君士坦丁凯旋门下独自一人当下了贡萨洛。
一段时间不见,亚历山大发现凯撒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他的下颌上多了几缕胡须,这让他显得更加成熟了不少,同时也许是长时间的奔波,他的脸上之前的那种意气风发略微显得少了些,不过这倒是让他显得更沉稳了。
凯撒也在看着亚历山大。
和其他人不同,凯撒自认并不轻视亚历山大。
他相信一个人只要有能力就可以也应该得到他渴望得到的东西。
这甚至让凯撒多少有些比看重别人更看重亚历山大,因为他相信亚历山大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人。
在这一点上,凯撒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些相似。
可即便这样,再次见面后的凯撒依旧感到意外。
如果说因为与巴伦娣·德拉·罗维雷的联姻而得到蒙蒂纳伯爵的头衔这并不是新鲜,可接下来在托斯卡纳和罗马涅的一连串战斗却让凯撒大吃一惊。
当听到那些消息时,凯撒先是不信,然后就陷入了深思,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那不勒斯来的年轻人,特别是当他身处那不勒斯之后,他才更加明白这个年轻人在这座城市里不止有着很高的声望,而且还有着不错的根基。
至少他的舅舅莫迪洛伯爵可是说那不勒斯一个任何时候都绕不过去的巨大阴影。
凯撒看着亚历山大,从接到消息到赶回罗马,他一路上一直没有得到一点好的休息,可即便这样亚历山大却比他更早的来到了罗马,甚至当他进城之后就听说了父亲决定任命亚历山大担任罗马城防官的命令。
凯撒不知道为什么亚历山大六世会下达这么个命令,而让他更在意的是关于亚历山大与卢克雷齐娅的种种传言,这让他有理由相信,他在那不勒斯遭遇的那些挫折和阻碍,应该是亚历山大与他的舅舅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有很大的关系。
凯撒的脚步放慢了,他先是向乔瓦尼的棺材走去,然后停下来转身看向玛利亚·德·卢纳,然后改变方向走向他的嫂子。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凯撒的双重嫂子,与路易和乔瓦尼的分别婚姻让她始终占据着甘迪诺公爵夫人的宝座,而且与乔瓦尼的结合让她生下了一对儿女,这对她得以能继续保持公爵夫人这个身份。
“我可怜的嫂子,”凯撒走到玛利亚·德·卢纳面前,轻轻叹口气,然后伸手拥抱住了她“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乔瓦尼的死对我们大家的打击都太大了。”
“凯撒,凯撒。”
玛利亚·德·卢纳不停的哭着,她用力揽了揽凯撒的肩膀,然后重新坐回到椅子里赶紧拿起旁边的香料包放在鼻子前用力嗅着,她需要好好喘口气,这个大厅里那难掩的恶臭味道让她再次要呕吐出来。
然后凯撒这才转身向乔瓦尼的棺木走去。
亚历山大一直站在棺材前看着这对叔嫂,直到凯撒来到他的身旁,看着棺材里哥哥那已经开始溃烂的尸体默不作声的出起了神。
亚历山大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凯撒,从这么近的距离上依旧无法看出他脸上有什么异样,或者说现在这个时候,这位未来的毒药公爵就已经把自己训练得如此沉稳而又不形于色了。
“是谁杀了他?”
凯撒的声音低沉,他的一双眼睛时而睁大时而微眯,抓着棺木边缘的手也时松时紧,似乎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愤怒与暴躁。
“不知道,”亚历山大转身和他并肩望着乔瓦尼的尸体“没有人证,甚至连凶器都没有找到。”
“他是我兄弟,我必须找到凶手,”凯撒的声音依旧很低,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他扭头看向亚历山大“我听说你现在是罗马的城防官了,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抓住凶手吗?”
“你是要凶手还是要背后的主使者,”亚历山大淡淡的反问着“或者你认为真正想要他死的人会亲自动手,就如同杀死乔瓦尼的凶器一样,那是柄破甲剑,”说到这亚历山大转头望着凯撒盯着他的眼睛“我记得您就有一柄这样的破甲剑不是吗?”
四周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能听到两人对话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棺材前的两个人。
这是公开指责凯撒是杀害他哥哥的主使甚至是凶手吗?
人们的目光紧盯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不敢相信亚历山大居然敢这么毫无顾忌,甚至就在乔瓦尼的棺材前当着这么多人说出了这个人人都在议论,却绝对没人敢公开说出来的质疑。
凯撒也有些意外,他略显修长的脸上先露出个微愣神色,然后他的目光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你的确让我很意外,”凯撒的目光在亚历山大脸上巡视着“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怎么敢在我兄弟尸骨前这么质疑我?!”
亚历山大的目光微微瞥向凯撒摸向腰间剑柄的手,然后他的目光重新与凯撒眼神对视。
“你现在要拔出来的就是那柄破甲剑吧,我知道你很喜欢这柄剑,那么你现在是要用它维护你的尊严和声誉,还是要用它证明我刚才的猜测也许就是真相?”
凯撒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长途跋涉的疲惫已经让他精疲力竭,现在亚历山大的言语刺激更是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不过他最终还是松开手,一边紧盯着亚历山大一边慢慢向后退了几步,伸出手向亚历山大胸口指了指:“记住你的话,找出那个人,不论他是谁我要你一定把他找出来。”
说完,他走到玛利亚·德·卢纳面前捧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然后在大厅里无数双满是怀疑猜忌的目光中脚步坚定的向外走去。
亚历山大没有理会大厅里那些望过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他重新转过身看着棺材里的乔瓦尼。
“我能在你和卢克雷齐娅这件事上帮助你。”
“我们也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伯爵,我希望能尽快在罗马见到你。”
乔瓦尼生前的那些话又在亚历山大耳边回响起来。
这个人显然并不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但有着波吉亚家的诡计多端,而且性格也继承了这个家族所特有的刻薄与无情,他可以利用完一个人后毫不犹豫的出卖他,又可以一点不在乎的和之前还你死我活的对手把酒言欢。
不过尽管这样,在乔瓦尼人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亚历山大却多少是受了他的恩惠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在两个亚历山大之间起到了很好的缓和作用,他甚至在罗马公开表示了对一个劫持了他妹妹的人的赞许。
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亚历山大都必须承认,在这件事上他欠乔瓦尼的。
而乔瓦尼的死,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吗?
找出凶手,这也是他欠乔瓦尼的。
凯撒回到罗马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名的不安与兴奋之中。
而凯撒离开吉尔皮茨宫后,立刻来到了梵蒂冈。
他的身边带着足够多的军队,当他们经过天使堡的时候,看着堡垒上空飘扬的那面奇怪的旗帜,亚历山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身边的士兵不由紧紧围拢在凯撒身边,同时警惕的盯着那些据说被称为‘猎卫兵’的阿格里人。
凯撒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些那不勒斯山地人的传说,为这个他甚至趁着出使那不勒斯特意找过当地人打听关于阿格里人的情况。
凯撒的队伍很顺利的穿过了横在台伯河上的大桥,当他的坐骑马蹄踏上梵蒂冈土地时,凯撒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像在吉尔皮茨宫表现的那么自信而又冷静,当时的凯撒是紧张甚至暗暗恐惧的,他急于赶回罗马,就是因为担心那些越演越烈的谣言。
他很清楚那些关于凶手的各种传言,凯撒不知道如果忽然有人在街上呐喊一声,罗马人会不会就向他冲来。
所以一路上他的护卫紧紧的守在凯撒的身边,他们紧张的盯着身边经过的每个人,当他们越过石桥,经过天使堡踏上属于梵蒂冈的土地后,凯撒能听到身边的人纷纷发出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还是那间亚历山大觐见教皇的房间,一身黑衣的诺梅洛看着匆匆走来的凯撒,在和他轻轻拥抱一下后,诺梅洛为凯撒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诺梅洛听到了教皇略显空洞的声音:“我的儿子,你回来了。”
凯撒回到罗马的消息,随着他出现在吉尔皮茨宫迅速传开。
一时间罗马城里到处都是各种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的谣言。
亚历山大最终没有获得甘迪诺公爵夫人重新验看乔瓦尼身上伤痕的允许,不过他并没有坚持。
在凯撒离开后他也离开了吉尔皮茨宫,他知道随着凯撒的回来,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大概很快乔瓦尼的死就不会再是罗马人谈论的话题,随着凯撒的回来,亚历山大知道另一个难题不可避免将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卢克雷齐娅的婚事。
不论乔瓦尼的死是否打断了凯撒与那不勒斯的腓特烈的谈判,亚历山大都知道凯撒回来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说乔瓦尼因为发现了笼络他的有利一面才会向他伸出橄榄枝,那么对凯撒来说,亚历山大与卢克雷齐娅的暧昧关系对他不但毫无用处,甚至是大大的妨碍到了他。
没有人比亚历山大更清楚凯撒对罗马涅的野心了。
成为罗马涅的大公爵甚至是统一整个意大利才是凯撒的梦想。
在之后的多年里,凯撒会为了这个梦想用尽全力,他不但会玩弄百般狡猾的外交手段,更会在战场上东征西讨用武力夺取他希望得到的一切。
而不论是威尼斯,热那亚或者是米兰人,对罗马涅的觊觎都是凯撒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一个忽然在罗马涅腹地冒出来的蒙蒂纳伯爵领地,大概在凯撒的眼里就完全可以用眼中钉来形容了。
想到这些的亚历山大隐约有种感觉,似乎亚历山大六世把他从蒙蒂纳召回来的目的除了乔瓦尼的死,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教皇是在为凯撒扫除障碍吗?
一个离开自己领地和军队的他,就无法成为凯撒的绊脚石了吧。
亚历山大揣摩着亚历山大六世的目的,他并不相信亚历山大六世会因为卢克雷齐娅的原因就对他另眼看待。
波吉亚家坑女婿的传统,可是很有名的。
不过亚历山大并不很在乎亚历山大六世的真正目的。
他肯在接到命令后及时回罗马,就是因为有把握即便是面对凯撒,他也并不畏惧。
更何况,现在的凯撒·波吉亚,也只是个刚刚脱下教袍的教皇私生子,还不是那个令人闻名丧胆的毒药公爵。
作为罗马城防官,亚历山大能指挥的军队除了他自己的阿格里人,最多的就是之前秩序会议所组建起来的罗马贵族们的军队。
对那些军队,亚历山大是很清楚的,或者说当初就是他建议凯撒建立起了如今的罗马城防军。
他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贵族们私自招揽的佣兵,在秩序会议建立之后,为了对抗当时的法国人,这些佣兵变成了归属于秩序会议指挥的城防军。
而随着贡萨洛指挥的联军战胜法国人,原本只是和法国人相互找麻烦的城防军很快就又和联军成了对头。
以贡萨洛为指挥官的联军如今占据了大半个罗马城,如果有人认真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很巧合的是联军控制的地区正是当初法国人占领的那些地方,而城防军则依旧牢牢的掌握着之前趁着混乱从法国人手里夺过来的那些地盘。
当还没来得及回到市政厅,就听说发生了纠纷的亚历山大赶到城防军在罗马城市东一座堡垒时,恰好看到一队士兵在十字路口与对面的联军隔街对峙,而站在他们后面的一个熟悉的年轻骑士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
对于在这里见到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亚历山大并不意外。
他知道作为一个与法国人关系密切的资深带路党家族,罗维雷家的人对联军显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所以因此发生冲突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接下来康斯坦丁的一句话却让亚历山大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了。
“有人说看到了乔瓦尼死的时候有个人出现在那个德拉卡拉广场。”
“是什么人?谁报告的?”
“一个当时经过那里的酒鬼,他看到了一个人离开,然后看到有人倒在那里,可那个家伙当时喝多了,根本没注意倒在那的是什么人,甚至第二天都没醒过来,”康斯坦丁说“直到后来听说乔瓦尼的死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他看到了什么?”亚历山大觉得心脏微微有些发紧。
乔瓦尼的死始终是个谜团,甚至即便是几个世纪后都没有人能说清究竟凶手是谁。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康斯坦丁皱了皱眉“不过有传言说,在罗马城东有人似乎看到过这么个人。”
说着,康斯坦丁回头看向街对面的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