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昱霖跑到家门口,看见屋顶的一角被炸塌,地上满是玻璃碎片。
“淑娴,妈,你们在哪儿?”陆昱霖边喊边搜寻。
“少爷,我们都在这儿呢。”从厨房里传来玉蓉的声音。
陆昱霖推开厨房门,见母亲,淑娴,玉蓉三个女人蜷缩在一个犄角旮旯里。连忙上前把她们拉了起来。
“这些挨千刀的鬼子,伤天害理啊。“
“妈,淑娴,你们躲这儿也不安全。”
“这附近也没有防空洞,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躲的?”淑娴一脸愁容。
“哦,我想起来了。”陆太太忽然眼睛一亮:“我们家还有一个地道呢,我听我公公说的,说是为了躲太平军,在家挖了一处地道,好像是在佛堂里放牌位的供桌下面。这几十年也从未用过。不知还能不能用?”
“玉蓉,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陆昱霖连忙来到佛堂,房间不算太大,四周的墙上挂着陆家的列祖列宗的画像。一个宽大的供桌上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每逢清明,中元,冬至和除夕等节气全家都会在此祭拜。供桌的旁边是陆太太礼佛的佛龛和供案,供案上供奉着几样水果点心等食品,两旁的烛台上点着蜡烛。
这个地方陆昱霖并不常来,因为他觉得这屋子的氛围过于沉重,小时候因为顽皮,常被父亲关在这里背朱子家训,所以,对这间屋子,陆昱霖总是心存阴影。但自打这些年陆太太一直在此虔心礼佛,所以这房间也不再像个密室一般与世隔绝。
那张供桌是紫檀木的,死沉死沉的,玉蓉和昱霖好不容易把它搬开,果然,地板上有一块盖板,把盖板掀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玉蓉,你去拿个烛台过来。”
玉蓉连忙把烛台递给昱霖。
陆昱霖用烛台照了照,地道很深,昱霖下去看了看,地道有一人多高,很长,也不知道通到哪里,不过躲在这儿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玉蓉,你把太太和淑娴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玉蓉带着大腹便便的淑娴和陆太太走了进来。
“你们看我记性还真不错吧,果然有个地道。“
“妈,这个地道很深,通到哪儿?“
“好像是珠江,我好像听我婆婆说起,说是万一太平军打过来,就从这条地道通向珠江,然后坐船逃走。“
“这样吧,玉蓉,你去把家里所有的烛台都拿过来,放在这儿,另外准备一些干粮,万一有轰炸,全家人都躲这儿来。你让耀叔,阿成还有胖婶,虎仔也过来。“
“好的,少爷。“
“妈,我不放心爹,我去找找他。“
“你要小心啊,霖儿。“
“放心吧,妈,淑娴,我去去就来。“
昱霖走出密道,朝外跑去,刚跑到街上,就看见陆轶翔坐着黄包车过来了。
陆轶翔把一张法币交给车夫:“不用找了。”然后匆忙朝家里奔去。
“爹。”陆昱霖连忙迎了上去。
陆昱霖掸了掸浑身上下的尘土:“你妈和淑娴他们没事吧。”
“没事,而且我们还找到了家里的一条密道。“
“密道?“陆轶翔甚是纳闷:”家里还有密道?“
“听妈说,是当初为了躲避太平军挖的,可以一直通到珠江。“
“对对对,有这么回事,这条密道比我的年龄还大,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轶翔赶紧进门,吩咐昱霖把门锁上,然后直奔佛堂,看见一家老小都躲在这儿了,松了口气。
陆轶翔把主仆们召集在一起:“大家听着,这条地道是我们家的生死之道,不许向任何一个人透露,万一日本兵冲进来,有这条密道,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被泄露了,那大家只有死路一条。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老爷。“
“虎仔,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胖嫂,把虎仔看紧点,别让他一个人四处乱跑,这炸弹可不长眼睛。”
“放心吧,太太,我一定看住他。”
“爹,我刚才看了一下,二楼西侧被炸塌了一角。”
“那是书房,唉,这帮狗日的,先别顾这些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今天轰炸时,我正好就在下九路附近,一个炸弹,就把七八间铺子炸得一片狼藉,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这一笔笔血债总有一天要让这群泯灭人性的禽兽偿还。”昱霖捏紧了拳头。
“对,血债血偿。”玉蓉也义愤填膺。
“我估计这轰炸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们要有准备,现在外面也很乱,大批难民都挤在码头,车站,现在去香港也难,正好找到了这一处避难所,我们就待在这里避一避,我会去搞一些吃的,大家就待在家里别出门。”
“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你就待在这儿照顾家眷,阿成,你跟我去罐头厂,仓库里还有些存货,你开车去拉回来。”
“是,老爷。”
“老爷,你可得小心点。”
大街上尸横遍野,陆轶翔的别克车在马路上艰难地行进着,看着惨不忍睹的景象,听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陆轶翔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在不断的流着血。
别克车驶进罐头加工厂,在仓库前停下,罐头厂已经停工了,工人们也都走光了,除了一个看门老头,厂里空无一人。
“阿成,你跟我去看看,仓库里还剩下多少罐头。”
仓库里空荡荡的,一箱罐头也没有。
“陆老板,今天上午来了一群难民,我拦也拦不住,唉,全给抢光了。”
陆昱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抢就抢了吧,人落魄到这种程度,也不必拘什么礼,遵什么法了。阿成,我们去生产车间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阿成跟着陆轶翔来到了生产车间,好不容易在墙角发现了三箱落在这儿的牛肉罐头。
“阿成,来一起搬走。”
阿成把三箱罐头搬进汽车,陆轶翔打开一个纸箱,取出五六个罐头交给看门老头:“拿着吧。”
那老头鼻子一酸,撇着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汽车往回开,路过一群衣衫褴褛的沿街乞讨的难民时,陆轶翔让阿成停车,抱着一箱罐头放在他们面前。
难民们见有吃的了,一哄而上,哄抢起来,陆轶翔见状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开,忽然,数十个难民朝他磕头跪拜。陆轶翔泪眼迷蒙,心如刀绞。然后他用手一抹眼泪,转身离开。
家里就只剩下这一箱半的牛肉罐头。
“这箱罐头是给淑娴的,这半箱罐头我们大家煮汤吃。胖嫂,每天用一个罐头的牛肉煮汤,院子里还有些野菜,挖出来,炒一炒。”
“太太,这么多人吃一个罐头的牛肉,不够啊。”
“妈,这箱罐头也大伙一起分着吃吧,我可不吃独食。”
“这可是留给我孙子吃的,淑娴,你这几个月可不能少营养。”
“太太,我厨房里还剩七八个鸡蛋,两袋大米,一包面粉,院子里还有两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老母鸡先不杀,留在下蛋吧,实在到了没东西吃了,再杀吧。唉,我现在真希望那一片草坪上面长的不是草,而是菜呀。”
陆轶翔跑到陆轶翶家里,把家里发现密道的事告诉了二弟。
“轶翶啊,我看你和弟妹还有昱霆都搬到我这儿来住吧,我家里发现了一条密道,直通珠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日本人的炸弹。”
“哥,不用了,我们这一家子拖家带口的,都住你这儿也不是回事,我们自己会当心的,你和嫂子别担心我们了。”
“轶翶,可得当心点,这炸弹可不长眼睛。”
“我知道,哥,真要是房子炸塌了,我再去你家吧。”
“好吧,我走了,你和秋莲当心点。”
日军对广州的狂轰滥炸持续了两个多月,广州城从一个富庶悠闲之地变成了瓦砾与尸骸堆积的破烂城市。
淑娴早上起床时感到一阵腹痛,连忙叫来玉蓉。
“玉蓉,我肚子好痛。”
“少奶奶,你是不是要生了?”
“大概是的吧。”淑娴忍住痛,头上汗珠不断往下滴。
“少奶奶,你别怕,我去叫太太。”
玉蓉连忙冲出房间:“太太,太太,少奶奶快生了。”
陆太太从房间里出来,一听这事,连忙吩咐阿成:“阿成,快送少奶奶去医院。”
阿成连忙跑去发动汽车。
忽然,防空警报拉响,紧接着,一阵飞机轰鸣声响起。
“不好,日本人要扔炸弹了。”陆太太连忙吩咐玉蓉:“快,玉蓉,先把少奶奶搀扶进地道。”
一颗炸弹就在草坪上炸开了,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弹坑,炮弹碎片把汽车轮胎划破了,轮胎顿时瘪了气。
“太太,车子坏了,没法开。”阿成简直要哭出来了。
“那你看看街上还有没有黄包车,不管多少钱。”
“哎。”
陆太太连忙跑进佛堂:“淑娴,你怎么样,再坚持一下。”
“妈,我没事。”一阵腹痛袭来,淑娴忍不住哼了一声。
“玉蓉,你快上楼把少奶奶的衣服取一些下来。”
玉蓉连忙上楼去取衣服。
不一会儿,阿成回来了。
“太太,街上的车夫都忙着逃命呢,一连四个,我都没拦住。”
“啊呀,这可怎么办?偏偏这个时候老爷和昱霖都去香港处理转移厂子的事了。”
“太太,我看少奶奶就快生了,现在就算是送到医院也来不及了,而且路上也很危险,恐怕只有在家里接生了。”胖嫂在一边说,一边着急地搓着手。
“家里,家里也没有接生婆呀!这到哪儿去找产婆呀?”
“太太,我妈从前就是当产婆的,我以前还去帮过忙。要不,我来试试。”胖嫂自告奋勇。
“那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