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庆三年四月底,我到了搴西城已经有六个月,看守衡俨的衙役如今同我也十分熟稔,虽仍是一月一见,却给了我们许多方便。总共也才见了他六次,可我心里已经非常欢乐满足。这里没有容植上官妍,也没有肃王妃花杏,更没有朝廷里的诸事纷扰,只有衡俨和我。搴西城的冬日寒冷,我丝毫也察觉不到。春日来得晚,可到了四月底,终于还是到来了。
我半月前方才见了衡俨一面,我曾问他,他可知道谁是暗害他的人,他总是欲言又止。我瞧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约摸明白五分,叹了气便不想再追问下去。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是宫里的人要杀我,求他告诉我谁是幕后之手,他瞧着我,仍是绝口不提。我心里有气,可又知道他心中的计较,宫里来来去去便是那几个人,无一不是与他关系密切。他怎么可能直言相告,让我同他的至亲反目。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要杀我,又是为了什么要杀我。
我又听他话里的意思,近日朝廷里有人说肃王冤枉,历数了不少疑点。一说肃王本来就是皇后嫡子,长子端王又无意皇位,皇帝一向器重,他根本无须谋反,此疑一;肃王参与楚王平叛,处事严明公正,众人历历在目,肃王毫无偏袒楚王之意,此疑二;齐纪略失踪,便没了人证。他之前说唆使肃王篡改物证,可细节语焉不详,造假之人也未寻到,许多证据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此疑三;无一不与我当初的疑问相吻合。新年后,明希又几次在皇上面前提起他,说搴西如何艰苦,皇帝似颇有些悔意,只是之前金口谕旨,无法更改。只差天赐转机,我晓得衡俨必然暗中筹谋,可我心中却只盼这天晚些到来,如此我便可不用回去面对诸多我不愿面对的人与事。
这晚我和黄大娘,黄衙头在铺里做事,天气暖和,铺门半开,两个丫头蹲在门口用树枝在地上写字。黄衙头帮黄大娘揉面,黄大娘则在做包子。我逗着他们的儿子阿岩咿呀学语,时而从门里瞧一眼对院的大门。大妞叫我道:“云姐姐,你来看我这字写得对不对?”我笑着出去看,原来她将姐字中的且字写了三横,同二妞争论了起来。我笑着说:“不对,你多写了一横,将这横抹掉。”二妞笑嘻嘻拿手帮大妞擦掉了一横。
我正笑着,突然耳朵里似乎听到“扑簌簌”的声音,似是什么动物爬过,又像是轻快的脚步声。我抬起头,街上一片死静,半个人影也无。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低头又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顿时警觉起来,进门低声同黄衙头说:“黄大哥,我刚在外面似乎听到有些异响。”黄衙头抬头看我,我点了点头,他眼里精光一闪,说:“叫两个丫头进来。”
我连忙叫大妞二妞进来,黄衙头将门关好,再将油灯熄灭。趴在门缝里对外看,我和黄大娘对视了一眼,静坐在黑暗中等待。许久,他突然叫道:“不好。”我一愣,问道:“黄大哥,怎么了?”
他叫我趴在门缝上,轻声说:“你看对面院子的大树。”我仔细看去,月光微弱,那大树新长了叶子,枝繁叶茂,暗月下只是一团黑影,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瞧了几眼,问黄衙头:“黄大哥,我瞧不见,那是什么?”黄衙头又看了看,低声道:“你没见到树上有几个人?”
“有人?”我转身又看,可仍是一无所见,我惊道:“黄大哥,是不是有人要……”
他略一沉吟,说:“你和你黄大姐留在这里。我去衙门叫人。”他想想又说:“你盯在这里,只要见到不对,便立刻大叫。这院子附近有衙役巡逻,你高声呼叫,说不定能将他们引来。我快去快回……”说完,抓起他的佩刀从里屋悄声蹿了出去。
我趴在门缝上瞧着,几乎不敢眨眼。黄衙头去了已经一刻钟,可还未回来。我心中着慌,所幸尚未看到异动。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门口的两个衙役有些打盹,突然瞧见墙头和树上几点银光一亮,似有身影从四面八方飘进了院子。
我想起黄衙头同我讲的话,转身同黄大娘说:“大姐,你在家里将门锁好,切莫不可出来。”她拉住我,问道:“你做什么?”我没答她,只开门出门,再从外面将门闭好,便听到里面传来“咯噔”拴上了的声音。
我快步跑到对面,正想推门进院,那两个衙役被我吵醒,拦住我道:“你做什么?”我喊道:“我瞧见有人进去了,你们快进去看看。”突然里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两个衙役对望了一眼,开门冲了进去。
衡俨一人站在院子中间,旁边围了六个黑衣人,院内的两个衙役身上带伤,护在衡俨身边。我大叫道:“衡俨……”他见到我,高声道:“青鸟,这里危险,你快走。”门口的两个衙役没敢冲上去,只护住了我站在墙根。
那六个黑衣人见这样的情形,一个似乎为首的低声说了句:“速战速决。”四个黑衣人上前分别引开了四个衙役。剩下两人提着刀揉身上前只取衡俨,衡俨见他们攻来,身子一闪,左掌一挥,拍到一人的肩上,那人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又挺身向前。另一人提刀朝衡俨砍去,衡俨身子一侧,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左手在刀上一弹,将他的刀从他手上夺了下来。就势又将另一把砍来的刀格开。
我见他一人对战两人,仍可勉强自保,心下稍安。可四个衙役功夫不深,一个已经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另外三个也是勉强招架。一个黑衣人立刻舍了这个躺下的衙役,冲上前去,同那两人一起攻向衡俨。衡俨一人对付两人,已是勉力支撑,如今三人齐上,若那三个衙役再撑不住,那便是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