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人听了大是兴奋,连连说好。我又特地叮嘱香馨,叫她在睿王府务必谨慎小心,讲话需得思前想后,不能叫人看出了破绽。至于香宁,老成持重,我自然放心的过。
可左右等了五六日,容植还未现身。香宁又去问阿胜,回来才说:“阿胜说那天晚上便是楚王在曲靖被人发现了,御林军到处寻他,寻到时已经死了,抓住了凶手,现今满朝都是在折腾此事。”我听了十分惊诧,衡俨说楚王应该是在马时造谋反之前已经死了,可怎么又又出现在曲靖?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作罢。
晚上吃了晚饭,坐在书桌前,推开窗子,凉风习习,月色似被乌云遮住了,只在云后面透出了一点光亮。我问香宁:“今天是什么日子?”香宁想也不想,随口就答道:“八月初五。”我望着五月,凉风将云层慢慢推开,果然露出新月如钩。我怔怔地望了半晌,想到楚王生死成谜,突地一句话脱口而出:“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话一出口,心中就暗自喟叹不已。只默默瞧了香宁一眼,香宁面有不忍,走过来站在我边上,也望了望天上的新月。我苦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香宁倚在在墙上,望着月儿默默不语,许久突然说:“小姐,你常常讲话文绉绉的,我和香馨都是一知半解。可是……”她望着我,又说道:“可我知道,王爷能懂你的话。”
我淡笑道:“他是王爷,自小博闻强记。若是你自小认字读过诗书,自然同他一样听得懂。”
香宁摇头道:“你和王爷,都是心里有主意的人。我以前伺候你们,常见王爷说话只讲了半句,你却知道他后半句的意思;有时见你们相望一眼,便好像有千言万语都无需再讲一样。”
我沉默望着明月,香宁又说:“可我觉得你和睿王便不是这样。你和睿王再要好,我仍是觉得睿王不懂你的心思。”我突地觉得眼眶微红,扭转了头,瞧着空白一片的桌面。
“小姐,你莫怪我多嘴。”香宁又说。
我点了点头,道:“我说过,我们情同姐妹,你不需忌讳。”
“小姐,我觉得王爷心中还是顾惜你的。”香宁突地说道,“我后来想着那天……四平一向受王爷管教,不该讲的话一句也不会讲,可那天他怎么会出言提醒我去找睿王?”
我细细想着香宁的话,默然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不晓得。若他心中真有难言之隐,也不该使这样的手段。他说过不会骗我,可那日他那样绝情……”
“小姐……”香宁蹲下来搭着我的手,“我知道小姐心里还是相信王爷。”我反抓着她的手道:“我不知道,香宁……”我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从窗里看到阿胜从外面进来,敲了敲门。
我和香宁对视一眼,香宁扬声道:“阿胜,门没锁,进来吧。”阿胜推开了门,给我行了个礼,又对香宁说:“香宁,你出来一下,我问你一件事情。”香宁瞧了我一眼,我抽了一叠纸,又在砚上倒了两勺清水,拿了墨磨着,对他俩道:“去吧,我自己写字。”香宁这才放心同阿胜匆匆地出去。
我正站着仔细的磨着墨,突然门被人推开,我瞧了一眼,原来是容植。我淡笑道:“来了就来了,干吗叫阿胜来把香宁支出去?”容植笑而不答,只问我:“你在做什么?”我放下墨,说:“刚磨了墨,想临临字。”
容植说:“可正好,我这里有一大摞字帖,你那里有的我这里都有。”说着就从后面柜子里取了一沓的字帖放在桌上。我笑了笑,右手提了笔,左手随手抽了一张字帖,说:“就临这个好了。”
容植笑道:“好,让我看看你的字,可有进步?”我将帖子翻开,不禁一愣,竟然是《松风阁诗帖》。我心中不愿意再碰,讪笑道:“我不爱临这个帖子。”容植奇道:“我以往常见你临黄庭坚的字,怎么不爱临了。”我淡笑道:“临得疲了,便不想临了。”
“不临就不临了。”他到了我桌旁,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个好玩的,你猜猜是什么?”我笑了笑,道:“我从来都猜不出你的心思,你不要同我打哑谜了,便拿出来。”容植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又似混不在意,从怀里摸出一支小鸟,递给我,说:“你瞧。”
我正眼看去,竟然是一只绿色的幼鸟。羽色翠绿,头上有些蓝色,喉咙下面还有几丝黄色的毛。我又惊又喜,将它小心翼翼地拢在手里,这鸟儿似乎刚刚出生,眼睛都尚未睁开,许是容植已经将它喂饱了,只是埋着头,偶尔抖了抖翅膀。
容植问我:“你可喜欢?”
“嗯,”我点了点头,问他:“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见我对这鸟儿爱不释手,笑道:“回来的时候,路上捡的……”我喜爱这鸟儿,一边左右瞧着它,一边冲容植笑了笑,仔细听他说话。”
“我今日在宫里办事,出来时,见到宫门口那颗大树下,躺了这只小东西。我抬头看树上有个鸟窝……”我听他说到这里,不觉有些怔呆,把小鸟放下,描了一眼窗外。容植没注意到我的异状,仍是笑着说道:“该是还未学会飞,便从窝里掉出来了。我心里想着你肯定喜欢,就把它带回来给你……”
我听到这里,早已经心绪难平,心中便似有人拿着火炭四处搅动。容植见我怔愣,叫我道:“青鸟……”。我抬起头,强忍着心悸对他说:“五哥,我不喜欢这鸟儿,你把它送回它的巢里去吧。”说完,又扭过了头。
“刚还说喜欢,”容植奇道,“怎么又不喜欢了?”
我撇着头,许久才说:“你把它带了来,它回不了自己母巢,心中害怕惊忧。若呆在这里,只怕也活不了几日。你还不如将它送回去。”
容植笑道:“这里好吃好喝养着……”许是发现我有些异样,他问道:“青鸟,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拿起放在一旁的笔,说:“我写字解闷。”蘸了墨,一下笔,便是“张侯何时到眼前”,我瞧了半天,一把抓起来,揉了一团。再下笔,竟然还是一个“张”字。我心慌意乱,又将这字揉了,正想落笔,可心中冒出的还是同一句话。我抛了笔,双手扶着桌子,仰天闭上了双眼,两串滚烫的泪珠便“扑簌簌”地滴了下来。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这泪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滴地滴在纸上,瞬间就将大半张纸都滴湿了。我想将纸上的泪水拭去,可手刚碰到纸,手背上却立刻掉落了好几滴泪。我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坐在了椅子上,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新月。
容植一直静立一旁,默默地瞧着我。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道:“青鸟,那日我和妍儿成婚,你可也是这样痛哭?”我听了这话,转回头,泪眼婆娑,怎么也将他看不清楚。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将我揽到他怀里,嘴里喃喃地说:“青鸟,对不住,是我害了你。”他抱得太紧,我挣不开他,只能靠着他大声啜泣。他搂着我半天不作声,突地蹲下来,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青鸟,你可知道我心中有多悔,将你硬生生推给了他。如今你再回来我身边,我便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你答应我,做我的妻子,我永不让你再落泪。”
我听了他这话,不知怎么,反而心中苦楚尽去,泪也缓缓地止住。我望着他,勉强将嘴角扯动,似笑又笑不出,问道:“你可愿意去求皇上再赐一次婚?”
容植怔怔地望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月亮转到天的另一边。他突然冷笑一声,缓缓地站起来,再不看我,开了门,一步步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