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光最终还是黯淡了下来,砖室两旁的长明灯被上官凌雪引亮,火光在高耸的石壁上摇曳,飘渺而昏黄。
低沉急促的喘息声里溢满疲惫,上官流云拥着龙清寒颓然靠坐在石壁下。她脸上粘着汗,眼睑无力地垂着,纤长的睫毛遮住墨玉般的瞳眸,显得有些黯然。频繁地使用复杂的秘术禁咒令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像是突然被掏空一般,只剩下一具空壳定在原地,宛若一块石头。
上官凌雪抱着上官皓月坐在她身边,神色间亦带着疲惫,说话声也因此变得异常沙哑:“皓月出生那天,我就知道她身上缚着诅咒。那天我亲眼看见爷爷在她身上设了封印禁制。爷爷说那是我们上官家的孽债,世代都需有人来偿还。因着封印禁制和上官家结界保护的缘故,皓月的诅咒一直没有发作的痕迹。”
上官凌雪的语调极为平静,像是陷进了久远的回忆里,停顿了片刻,接道:“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你回来前的半年前。一天夜里,我正在书房里替爷爷打点家事,皓月突然抱了个枕头过来,说是做了噩梦央我与她同睡。我当时并未在意,只当她又在使小性子同我撒娇,便没有依她,早早地遣了她回房。后来我处理完手中事务,准备回房去休息,路过她房间时就听见她低低地□□。我走进去,就见她咬着唇缩在被窝里,身子颤抖得厉害。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做恶梦的时候会那样难受,就像那些濒散的魂魄一样。我当时吓坏了,于是赶忙叫醒她,让她搬到我屋内。后半夜的情形倒是好了许多,我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但从那之后,皓月的恶梦做得愈发频繁,起先是一个月一次,后来渐渐变作十几日一次,再后来甚至是三四日一次,就像被人下了巫魇一样。”
“巫魇?”上官流云听到此处,骤然蹙起了眉。
“起初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在对她设魇,但是几番用灵力搜寻,都未能寻得半点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只得去向爷爷请教。爷爷的身子当时已经渐渐开始衰弱,看过皓月之后只道是封印结界有所松动,故而耗费了大量灵力和咒力对之进行了修补,并嘱咐我以清灵密咒和往生咒助她他压制诅咒。在那之后,皓月的情况也的确好了许多。倘若后来没有那些蛇暗袭上官府,那道封印少说应还能固守数年。但是那些蛇破了上官府的结界,大量的阴气渗入上官府,将皓月身上的封印再度削弱。上官府被毁去后,皓月的恶梦又开始频繁发作。先前她还能靠着封印勉强自我压制,可自打入了这西荒地界,阴气日渐强盛,封印之力便越显薄弱。在客栈的那天晚上,她诅咒突然发作,我没有咒力,无法咏咒诵经压制她身上的诅咒,险些丧命。幸好当时龙神姑娘及时赶到,替我诵咒,才侥幸保得皓月平安。”
“清寒知道此事?我怎从未听她提及过?”蓦地睁开眼,上官流云脸上满是惊诧。她想起宿在客栈的那夜隔壁房间传来的动响,心思猛然一沉。倘若龙清寒一早就知道这事,又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一路行来,她二人早已有过无间亲密,为什么龙清寒对这件事一直缄口不提?
“龙神姑娘与我们上官府渊源深厚,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同你说,只是怕你担心。你那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莫说是龙神姑娘,就算是皓月也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心里的焦躁和不安。龙姑娘心疼你,不想为你再添愁绪。所以那天之后,她便夜夜来替皓月咏咒诵经,有时还会带一些糖果和街市上的小玩意来哄皓月开心,有她在皓月的情况也渐渐安稳了许多。”“清寒她……夜夜都去替皓月咏咒诵经吗……”心间划过一丝感动,上官流云身子微微一颤,拥着龙清寒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上官凌雪点点头,接道:“她每日都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半夜。因着有她和你在,我才放心将带着皓月入阴宅,只是没想到这一路行来竟生出那么多的变故。皓月在入口处受了惊吓,心神恍惚,加之又进了这阴宅禁地,封印结界禁不住地底地底阴气的侵袭,所以入了断龙石壁之后,诅咒便开始发作,再后来就成了你们刚才看见的那副模样。”言及此处,上官凌雪又低头看了看枕在她膝上的上官皓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幸好,现在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关。”
上官流云听罢,皱了皱眉,心思微微紧了紧,低头暗忖了片刻,幽幽道:“长姐,这诅咒可有解?”
上官凌雪微怔,随即脸色一变,竟是有些凄然,道:“上古之神立下的诅咒,先祖位列神尊之时尚不能破解,凡人又能奈之如何?眼下皓月平安已是万幸,待回到地上你和莫大小姐再为她多诵几遍咒法便是。如今你和莫大小姐都乏了,先在此处好生歇息吧。你照看好龙神姑娘,我去帮你们拿些吃食来。”上官凌雪说罢起身,朝砖室的另一端走去。
低头将脸贴在龙清寒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浅淡的桃花香晕散在空气中,带来片刻的安宁。上官流云闭着眼细细感受着怀中隔着单薄衣衫传来的微凉体温,极度紧张的神经在突然间松懈后变得有些恍。,丝丝缕缕的感动钻进胸口后,织成一匹柔滑的绸缎,在上官流云措手不及间将她的心温柔包裹。
她猜不到怀中这个素日里性子总是冷若寒霜的女子在她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事,但她此刻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怀中人深沉的爱意紧紧地包裹着,柔和而温暖。
低头在龙清寒额间虔诚地落下一记浅吻,唇瓣沾过微凉的温度,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提醒上官流云怀中人的疲惫。满心的感动中陡生出几分酸涩,像是散不开的阴云笼在上官流云心头。倘若没有这些无端的变故,上官流云恨不得立刻陪着龙清寒睡去,数月也好,经年也罢。她只想简简单单地陪在龙清寒身边,就像当初在龙泉山间那样,抚琴酿酒,论阵饮茶,用一世光阴换她安乐无忧,而不是被卷入这一连串久久难息的风波。
温柔地抬手抚上龙清寒的脸,这是上官流云第二次见龙清寒深沉睡去。龙清寒安静地偎在她怀中,仿佛一尊细琢的玉像。只是苍白的面色和透着血丝的菱唇却像一把利刃在上官流云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酸涩的痛楚让上官流云眼中不禁落出几滴滚烫的液体,顺着她洁白若玉的脸滑下,碎落一地。
上官流云已经太久没有落泪了,在她的印象里,眼泪是属于弱者的,而经年漂泊所历的风波早已为她的心结上了厚厚的结界,将所有的泪水锁在里面,让她显得坚强而且无畏。可自从回到上官府,自从遇见龙清寒,上官流云觉得自己总在掉眼泪。苦涩也好,甜蜜也罢,那道她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结界在龙清寒出现后便开始土崩瓦解,上官流云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下意识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前却突然递来一张丝绸绣锦的手绢。上官流云愕然抬头,就瞧见红莲正端端站在她面前,弓着腰望着她,歉疚道:“小女子未能善察下属,害得诸位身陷险境。方才姑娘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无意间瞧见姑娘落泪,也只能供些手绢,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多谢红莲姑娘关心,流云不过行应行之事罢了。”眼底闪过一寸警惕神色,上官流云伸手接过红莲递来的手绢,微微低头,算是同她道了谢,跟着又道:“姑娘倘若诚心谢我,流云这里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请教倒是不敢当,流云姑娘有什么问题直说便是,小女子但有所知,定诚然相告。”
“流云先前与蛇灵交手时听说姑娘所寻的这东西唤作《天命策》?”微微眯了眯眼,上官流云试探着问道。
红莲点头,道:“这要寻的卷轴的确是唤作《天命策》。不过,与其说是要寻这卷卷轴,不如说是寻这卷卷轴里藏着的秘密。”
“什么秘密?”上官流云心思一凛,忙追问道。
“上官姑娘竟不知道吗?”惊讶地张了张口,红莲微怔了片刻,道:“世上但凡是想要这《天命策》的人,无非是想要一件事情——踏入昆仑,极道成神。”
“极道成神?!”
似是对上官流云惊愕的神色没有感到半点意外,红莲扫了她一眼,接道:“小女子也只是听得一些江湖上的传言罢了。据说当年鬼车青鸟二神触怒元凤,凤神一怒之下便将二神剔去神骨逐出昆仑。但到底是凤神座下血脉,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神也不例外。鬼车和青鸟被逐出昆仑后,凤神便令金乌送去一卷卷轴,言说只要她二人悔过,便可依着这卷轴上的道法重返昆仑,再修神位。只是鬼车与青鸟至死都没有接受凤神的这一番心意,这卷轴被二神一分为二,留在凡间,被后人称为《天命策》。”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