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隆……”
暗夜,一轮银月高悬,万籁俱寂,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随即天际炸响了连绵的轰雷声,与马蹄声交杂在一起,空气沉闷而森冷,风雨欲来。
“踏踏踏……”
几十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从街道的另一头飞驰而来,那马蹄声隆隆作响,惊动了方圆数百丈,马上的火把照亮了昏暗的街道。
“快看,那边有一辆马车!”
黑暗之中,一个响亮的男音在混乱的马蹄声中骤然响起。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男音激动地接口道:“一定是诚王!”
“追,快追!”
“别让人跑了……”
话语间,那几十个锦衣骑士又策马飞快地往西南方而去,马蹄声更为激烈,惊得四周原本黑漆漆的房屋中点起了一盏盏油灯。
只见前方百来丈外,一辆青篷马车疯狂地向前急驶,“啪!啪!啪……”马夫挥动马鞭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激烈,马车在那单调的车轱辘声中颠簸不已。
“姑娘,锦衣卫追来了!”
马车里的书香手指微颤地撩开车厢上的窗帘,回头往去,只见后方的数十名锦衣卫举着火把策马追来,气势汹汹,就如同一头头瞄准了猎物的野兽一般,紧追不舍。
书香收回了视线,花容失色地朝对面的南宫琤看去,手足无措。
南宫琤正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柳色棉布衣裙,三千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头上包着一方柳色布帕,发髻挽成了妇人的发式。
她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块雕着鸳的玉佩,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眸中一片灰暗,魂不守舍……
“姑娘,”书香惶恐不安地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南宫琤脸色灰败,嘴唇惨白,浑身微微颤抖着。
事到如今,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已经无处可去了!
半个月前,皇帝透出了要为几位成年的皇子择皇子妃的意图,而她就是皇帝为三皇子所属意的人选,祖母、母亲喜不自胜,可是她却不愿意!
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爱慕的人是长狄的诚王。
她独自去求了母亲赵氏,没有提诚王,只是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愿意入宫,可是母亲非但没有体谅她,反而将她怒斥了一番,责令她禁足,让她绝了这等愚蠢的念头。
本来,她已经心死,可是表妹白慕筱来看望她,说知道她与诚王的事,劝她莫要轻言放弃,劝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心动了!
在家族与诚王之间,她选择了诚王,抛弃了她的家族、她的亲人,抛弃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而选择与诚王一起离开大裕,奔赴北方的长狄!
她与他以天为媒,以地为证,在一片荒野上拜堂成亲,她一直以为只要到了长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会与他在那遥远的异乡相守在一起,她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却不想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短短十几日而已。
自她与诚王逃离王都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然而,后方追兵不断,并不是南宫府派来的人,而是皇帝派来的锦衣卫。
诚王说,皇帝把他留在王都,乃是为质子。为了她,他逃离了王都,激怒了皇帝,所以皇帝才派锦衣卫追捕他们。
诚王说,他俩在一起太醒目了,必须兵分两路,让她从北城门离开,前往瑞云镇等他,他去设法引开追兵,慢则三日,快则一日,他就去瑞云镇与她会和。
她爱他,所以信他,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然而……
等待她的,却是残忍的背叛,来自爱人的背叛!
虽然刚才他蓄意地改变了他的音调,可是她爱他,所以她一听就知道那是他的声音——
“快看,那边有一辆马车!”
他用九个字把追兵引向了她这边,他用她作为诱饵来助他自己逃脱锦衣卫的追捕!
她看错了人!
她的一片真心所托非人!
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无论此刻她能不能平安脱险,她的前方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无底深渊,她再也没有未来了!
“姑娘!”
在书香失态的尖叫声,后方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跟着,拉车的马儿发出急促的嘶鸣声,马车骤然停下。眨眼间,马车四周就被一匹匹高头大马所包围,杀气凛然。
“诚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还不束手就擒!”
外面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喝,南宫琤却是恍若未闻,她不能回家,她既然已经抛弃了家族,就不能这么被锦衣卫带回王都给南宫家蒙羞蒙耻!
南宫琤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那亮如镜面的刀刃映出了她的脸,她的哀伤,她的绝望……
她缓缓地高举匕首,将尖锐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而就在咫尺之外的书香当然也看到了,拔高嗓门尖叫起来:“姑娘!”
南宫琤以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决绝地直刺而下,耳边依稀回响起白慕筱的声音: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琤表姐都没有努力过,怎么就能轻言放弃呢?”
“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表姐,为了你自己的终身幸福,还是不要轻易放弃为好。”
“琤表姐,你要仔细考虑清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步错,步步错,表姐你可莫要因为一时却步,而后悔终身啊!”
现在想来,白慕筱说了那么多,只说对了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再也无法回头了!
“姑娘!不要!”书香激动地朝南宫琤飞扑了过去……
“轰隆隆……”
外头似近还远地传来雷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击在人的心口上。
“轰隆隆……”
又是一声轰鸣声炸响,南宫琤猛然睁开眼,抱着薄被自榻上坐了起来,急促地喘着气:“呼呼呼……”
“嗵!嗵!嗵!”
如擂鼓的心跳重重地回响在她耳边,她看着眼前那黛色的床帐,一时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背后的中衣汗湿了一片。
刚刚梦中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闪过。
梦中,她终究没有死成,书香拦下了她。
梦中,诚王逃回了长狄,再也没有音讯,而她从此在家庙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梦中,她的后半生都在忏悔中度过,如行尸走肉,哪怕后来家族遭难,她也无能为力……
……
南宫琤不由抓住了胸口的衣料,紧紧地,用力地……她的眼眶中含满了泪水,好似只要轻轻一眨,泪水就会落下……
“琤儿,你怎么了?”
这时,熟悉而温柔的男音自耳边传来,对方低低的嗓音中染着睡意的沙哑。
南宫琤转头看去,一张干净俊朗的男性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床头的羊角宫灯发出盈盈的光辉,照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温润柔和了不少。
南宫琤直直地看着他,怔了怔,然后脱口而出:“元辰!”
这是她的夫婿,裴元辰。
“琤儿,你可是做噩梦了?”裴元辰从一旁拿起一方干净的青色帕子,仔细地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滴。
南宫琤一霎不霎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想确认眼前的这一切并非是她的幻觉,并非是她的梦境……
须臾,南宫琤终于缓缓地眨了眨眼,恍惚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这才是现实,刚才的绝望、刚才的痛苦……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虽然梦里的那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那么悲伤,她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一步步地走向了绝境……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仿佛那一切是真的发生过一般!
不过,幸好,那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此刻回想起来,南宫琤还是觉得往昔的一切彷如昨日。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年,当表妹白慕筱劝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真的动心了,她差点就带着书香一起离开了南宫家,差点就随诚王离开了王都……
幸好,三妹妹南宫玥拦住了她,提醒了她!
幸好,她终究没有相信诚王,没有与他私奔,没有委身与他……
想起梦中诚王祸水东引地抛弃了自己,想起当年诚王在她嫁入裴家后还曾四处宣扬他与她有过私情……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诚王都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幸好,她的夫婿不是他,而是“士如皓月,其心朗朗”的裴元辰!
南宫琤霍地长舒一口气,像是瞬间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枷锁一般,整个人都轻了起来,宛如新生。
她对着裴元辰勾唇笑了,道:“元辰,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是啊,那只是一个过去的噩梦,再也别想影响现在的她!
“轰隆隆!”
外头的雷鸣声连绵不绝,这时,内室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值夜的丫鬟在外头恭敬地禀道:“世子,夫人,大姑娘和大少爷醒了……”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挑帘声响起,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牵着一个两岁的男童进来了,姊弟俩看来有四五分相似,尤其是他们的丹凤眼都像极了他们的娘亲。
“爹爹,娘亲……”小姑娘眨巴着如点漆般的黑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双亲,“我刚才做噩梦了……”
她的弟弟更为直接,径直地跑到了榻边,抓住父亲的一根手指,也是一脸期盼地仰首看着双亲。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鸣声响起后,男童再也等不住了,他直接脱了鞋子,利索地爬上了爹娘的床榻,然后攀山越岭般从爹爹的身上爬过,投向了娘亲柔软的怀抱,“娘!”
见弟弟偷跑,小姑娘再也顾不上矜持,也小跑了过来,“爹爹,娘亲!”
裴元辰对着门帘的方向使了一个手势,跟在两个小主子身后的乳娘就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了。
床榻上,一下子就多了两个小家伙,撒娇卖乖地挤在了双亲中间,躺在薄被下蜷成一团。
外面的雷声还在此起彼伏地传来,可是此刻两个小家伙却是嘴角弯起,眼中再没有了惧,只有浓浓的笑意与温暖。
这是自己与裴元辰的骨血,是他们的延续……
看着一双儿女,南宫琤也笑了,笑得温柔似水,笑得心里像含了蜜糖一样。
想着刚才那绝望的梦境,南宫琤忍不住暗暗地掐了自己一下。
真疼,可是真好啊!
这一切不是梦!
如果,没有三妹妹那一天的阻拦,那自己此刻的处境又会是怎么样?!
恐怕就是如梦里一般,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幸好是梦,幸好梦里的一切只是梦……
梦醒后,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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